柴火是火

人是一种两栖动物,同时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世界中。

Glassglow玻璃辉 「第十一章:A与M」

楔子点这里



简介:2017年,Merlin决定发动战争创造“阿尔比恩最危急的时刻”,于是他骑着龙出去溜达一圈向麻瓜们公布了魔法。


第十一章:A与M

02.

       梅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只知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干净了一些,他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到了床上。两张单人床没能在搜查中幸免,这会儿像个V一样劈开,倒衬极了当下的情况,他撑着身体,挪到床边想下床,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别。”兰斯洛特围着条看起来像是新买的围裙,他将手中的吸尘器立在门边,一分钟后提着双同样看起来像是新买的拖鞋回来,俯身放到他脚边,“地上全都是玻璃渣,穿这个。”

       他点点头,“谢谢。”

       兰斯洛特看着他,“恐怕晚上咱们只能吃外卖了,你想吃什么?”

       他摇摇头。

       “披萨怎么样?高文总说没什么是披萨和电影解决不了的。”

       “兰斯。”他叫他,“你不需要做这些的。”

       “如果你觉得愧疚,就来帮我一起吸地毯。”兰斯洛特平静地说完,拎着吸尘器出去了。

       当天晚上他们吃了海鲜披萨,看了一部电影,电影挑得有点匆忙,威尔的影像店那个时候已经关门,兰斯洛特只好从科林的收藏里挑了一部,他并不是很懂这个,瞧着封面没什么敏感信息、又查了简介就塞进了影碟机,前半段讲的什么他完全不知道,看到一半的时候,女主人公在酒吧遇上了一个叫亚瑟的人,他能感觉到兰斯洛特在他身边紧张起来,就安慰地笑笑说那个酒吧里的玛格丽特酒颜色看起来真奇怪,兰斯洛特就附和他,是啊,真奇怪,要不换部电影看?他摇摇头。

       第二天来陪他的人是高文,高文进门的时候表现得比平常还要大咧咧,以一副几乎是戏剧女王的架势进了门,招呼身后叫来的那几个搬家公司的人把公寓里惨遭洗劫的破烂儿撤出去,换上他新买的东西;从那些东西的风格看该不是他挑的,等那几个搬家公司的人一出门,他就撕掉了脸上的面具:谁能想到盖乌斯还会做这玩意儿?说着拿面具煽风:像我这种人戴个假发都麻烦,我的发量可是拉高了全英格兰……话没讲完梅林就开始配合地笑,搞得高文下半句没了音;今天时间早,高文来的时候提了一兜子新鲜水果蔬菜,他把每样东西都洗干净,然后对着亮闪闪的家伙们掐了好一会儿腰,梅林也不为难他,主动说昨天那家外卖挺好吃的,高文一听乐了,麻溜地摸出手机说好,想了想又拍着他的肩膀笑弯了腰,明儿是莱昂来,这些食材我就交给他了;当晚他们一起看了一部情景喜剧,每集二十分钟左右,他们连刷了七八集,然后高文就在沙发上斜躺着打起了呼噜,等梅林试着用魔法把他弄到床上睡,高文又惊醒了,先是一个劲儿道歉,然后又开始胡扯一些搞笑的梦境给他听。

       第三天值班的是莱昂,莱昂来的时候带了一本食谱,他一打开冰箱,就知道高文的友情提醒是怎么回事了。莱昂从小家境优越,不怎么下厨,梅林就跟到厨房里和他一起做,“其实你们不用这样的,”他告诉莱昂,“我挺好的,真的。”莱昂听了这话也不作答,一个劲儿埋头削土豆,把半个土豆都削光了之后梅林说我来吧,但莱昂很坚持,下午的时候莱昂网购的书到了,他从门口把它们搬进来,拉着梅林讨论了半天该怎么摆,“你是喜欢按照类型还是国家还是颜色还是什么?”莱昂一个劲儿问他的想法,生怕他一个人坐在那儿不说话,“我认识的苏格兰场的一个家伙原来办过一个案子,犯罪人家里的书是按作者的死亡时间排列的。”梅林惊讶地噢一声,莱昂煞有介事地点头。当晚莱昂带他看了一部经典老电影,讲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爱的故事,男人叫什么女人叫什么他们怎么相爱的梅林一点也没记住。

       第四天是珀西瓦尔,珀西瓦尔不善言语,梅林开门的时候珀西瓦尔像个巨型招财猫似的摆了摆手,梅林侧身欢迎他进来。虽然和珀西瓦尔相处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梅林以前并不知道珀西瓦尔算是半个日料高手,做起东西来有模有样,梅林根本插不上手,就坐在一边看着,偶尔提些问题,提了那么一两回,珀西瓦尔才终于为找到话题松了口气,开始一边做一边给他讲,在所有的圆桌骑士中,珀西瓦尔去过的地方最多,当然梅林也去过一些地方,不过他只是听着,没有和珀西瓦尔交流经验,有的时候他也想说点什么,不过他猜珀西瓦尔说起美洲的时候他总不好说“是,那个地方我跟哥伦布去过”。珀西瓦尔带来了一部经典港片,里面有很多车,有时候他看到梅林跑神了,就会跟他说这是什么什么车,这是什么什么车,梅林就听着。

       第五天是伊连,伊连看起来似乎根本不想来,梅林开门的时候他背对着门,在迎宾毯上蹭着脚,伊连不想来的原因梅林两个礼拜后才知道,所以当时他只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把他请进了屋;伊连找不到别的话题,又看他似乎好些了,就跟他谈这座公寓的安保,“阿古温已经被关了起来,魔法部那边没有什么动作,不过也不能放松警惕……”梅林叫他不要担心:“我一个人,他们伤不了我。”伊连就点点头,沉默一会儿又点点头,这会儿公寓里的东西差不多已经重新配齐了,伊连就和他一起做了个大扫除,其实梅林可以用魔法,不过他选择自己动手;晚上的时候伊连和他看了一部鬼片,他似乎认为当梅林全心全意担心屏幕上的鬼什么时候出来的时候没功夫去想那些纠缠他的东西,看到三分之二,梅林配合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表明自己的确被鬼片分散了精力。

       第六天来的人是格拉海德,格拉海德不仅带来了几部动画片让他选,还搬来了一个游戏机,在梅林连死了七八回之后,格拉海德搓着手坐到他旁边,一边玩电脑一边给他指导,后来梅林果然进步了不少;等格拉海德起身去冰箱取饮料,梅林走过去扫了一眼格拉海德的电脑,发现他黑进了游戏,他假装不知道,坐回原位,等格拉海德提着两罐冰可乐回来,他们继续打游戏,不到半个小时,梅林就打到了十七级,收获了一仓库的装备和八条命。晚上的动画片,他选了《飞屋环游记》。

       第七天醒来的时候他有点紧张,一时间错觉这是个游戏,每天来一位骑士,那么总有轮到某个人的时候,只可惜可生活不是游戏,第七天来的人是乔治;乔治比珀西瓦尔还不自在,一进屋就开启清扫模式帮他收拾昨天的残局,等他按照他的标准收拾好,梅林的公寓带家具出售估计已经增值了七八倍;之后乔治抖开自己带的围裙进厨房,问梅林是想吃中国菜还是法国菜还是东南亚菜还是意大利菜还是……末了,又十分鄙视地说了一句,没有美国菜,美国只有汉堡包,梅林被逗乐了,说随便吃什么都好,乔治就做了全套西餐,吃完了他坚持先刷完碗、擦完桌子再看电视,等梅林帮他一起收拾完,他们看了部纪录片,是乔治自己的收藏,据说还是他的最爱,叫《清除污渍的四百零六种办法》,虽然名字无聊了点,不过科普的内容却还是挺有趣,看完之后梅林问他这些方法他是否都试过,乔治说没有,因为他身边的人还没弄全这些五花八门的污渍。

       第八天兰斯洛特来了,这次他看上去比上次疲惫了许多,眼睛下有淡淡的黑圈,“盖乌斯不能来,”他跟梅林说,“有很多地方需要他帮忙。”

       梅林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你们不需要这样。”他把那晚上的话又说了一遍,“我挺好的。”

       兰斯洛特不反驳,只是摸摸他的头发。

       “你们这样,让我觉得我像个残废。”

       “我们只是在照顾朋友。”兰斯洛特回答。

       梅林注意到兰斯洛特一直没有叫他的名字。

       圆桌骑士团就这样循环了两个礼拜,两个礼拜之后的一天,有天兰斯洛特和高文都来了;兰斯洛特说他这几天比较闲,没什么事就一块跟来了,见梅林还怀疑着,高文就大方承认是自己不想做饭,所以把兰斯洛特拖来,梅林还没说话,高文就一拍手,“拜托,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给个机会,给个机会行不行?”

       高文拍手的时候梅林注意到他手上缠着厚厚一层绷带,问怎么了,高文说没什么,就揍了个小混混。

       高文说这话的时候像在念台词,兰斯洛特背过了身。

       两个小时后,高文不小心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泼到了他的电视上。

       等他们擦干净电视柜,电视已经废了,梅林提议出去走走,兰斯洛特和高文对视一眼,高文说:“今天外面热得要命。”兰斯洛特附和:“是啊,今天外面很热。”

       “已经下午了,最热的时候已经过了。”说着他走到门口去换鞋,没再给他们反驳的时间。

       高文出嫁似的磨了又磨,一会儿问梅林要剃须刀,一会儿又抱怨手上长了个刺儿要指甲钳,兰斯洛特提着垃圾想先下去倒了,梅林说一会儿吧,一会儿咱们一起去。

       他们下了楼,沿着街没有目的地走,快走近一个报刊亭的时候高文蹲下身系鞋带,系完了跑到他左边,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跟他说话,兰斯洛特则把线越走越歪,快要走到车道上。

       他们就这样走了很久,兰斯洛特一路沉默,偶尔搭腔,高文不停地试图挑起一些小话题,什么最近买的洗发水味道真差啦,珀西瓦尔用光了他的护肤乳啦,什么盖乌斯掉了一颗牙啦,说得没完没了。

       快晚饭时,在梅林的坚持下,他们去了附近一家餐吧。

       兰斯洛特挑了个背对电视的环形沙发椅,他们点了餐,慢慢吃,起先梅林知道他吃的是意大利面条,可没一会儿就把这事忘掉了,因为隔壁坐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他们开始讨论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话题。

       高文又开始大声说话,兰斯洛特吃得飞快,梅林吃得又慢又安静,一根一根地吃着他的面条。

       起初那些女生说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无非是那个人有多英俊,有多英勇,简直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那么、那么的完美,听到这些时,梅林还在笑;然后其中一个女生说:“只可惜,人家名草有主。”

       梅林继续吸那根面条。

       似乎是老天怕他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似的,有一个不那么了解情况的女生问:“他哪里有主?我怎么不知道国王有主?”

       另外两个女生大概是白了她好几眼,各自讽刺了几句那个问问题的女生,直到对方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在闭关复习,她们又讽刺了几句学霸之类的话,然后说:“是那个格温呀。”

       梅林慢慢嚼着嘴里的面条。

       “怎么了?怎么国王就和她在一起了?”

       “不是和她在一起。”一个女生纠正,“是早就在一起了。”

       “你看没看过电影啊。”另一个女生补充,“英勇的主人公背后总有那么一个默默支持他的人。”

       梅林慢慢嚼着嘴里的东西。

       “可你又不能确定,那个人是格温。”

       “当然是格温,不是格温还能有谁?是谁在白金汉门口抱了陛下,在他刚入主白金汉的那个美丽的黎明?陛下跑到白金汉门口给谁开了门?而且你今天看没看新闻?看没看新闻?人家都被拍到了。”

       “拍到什么了?”

       “等下啊,我正在给你找……瞧。”

       “这不就是张合影嘛。”

       “看清楚了,他们站在哪儿?”

       “这是……肯辛顿宫?”

       兰斯洛特和高文来拉他,梅林倔强地坐在原地不肯动。

        “当年安东尼向伊格茵求婚的时候就把这个当成了订婚礼物,俩人儿在宫殿前被拍没几天白金汉就出了实锤,你说现在陛下是不是和格温在一起了?”

       “这事儿啊要我说是顺理成章,英勇的王子和可爱的女仆,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反正我是已经死心喽,除了站Arwen,还能怎样?”

       “其实我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站在一块儿也般配,陛下从小就不在宫里,格温又老早就来了白金汉宫,多互补啊,瞧瞧这眼神,啧啧啧,瞧瞧这眼神……”

       “狗粮真难吃。”

       “别酸了,现在这对儿离结婚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你知道网上怎么形容格温的眼神?”

       “不知道。”

       “‘他只字未提我爱你,你却句句都是我愿意。’”

       梅林终于掉了叉子。


       那天晚上兰斯洛特和高文根本不敢离开他半步,梅林一滴酒没喝,却表现得像个醉酒的人,他先是问高文要手机,高文嘟哝了一句不给他就向兰斯洛特要,兰斯洛特一犹豫,他起身就要去隔壁,高文生怕他去抢,连忙把自己手机塞他手里,他搜到那些照片,各个角度的肯辛顿宫和那两个人,然后像虐待自己一样逼着自己看那些照片,有好一会儿高文觉得他的手机会再也回不来,不过最后梅林还是把手机还给了他;兰斯洛特不敢停留,生怕他再听到些别的什么,匆匆结了账带他往回走,梅林一路上都在说话,好像被几个高文附身了一样,一开始他说格温真可怜,答应嫁给一个爱我的人,一会儿又说十五天,才过去十五天,他一边说一边笑,吓得高文一路上抓着他的胳膊,像是生怕他对自己施咒或者一头撞到路上去;就这样心惊胆战地回了公寓,高文放开声音,挥舞着那只缠绷带的手说要找那个混蛋算账,这时候梅林却像醒了一样摇摇头:做出这个决定,他比我更难过。

       兰斯洛特什么都不说。

       当天晚上高文灌了两瓶啤酒,然后嚷嚷着自己喝多了,一定要在梅林家睡,梅林不管他,他就往卧室地毯上一趟。

       “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高文就爬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自己开玩笑一边去了沙发上。

       兰斯洛特想了想,转身去了书房,他把椅子折起来立到墙边,行军床撑开挤在两排架子间,他就这样睡到了大概凌晨几点。

       兰斯洛特被那个声音吵醒的时候天还黑着,他经过客厅发现高文还在睡,高文叉着腿,被单一半掉到了地上,另一半压在身下;兰斯洛特走过去一手推着他,一手费劲地将被子抽出来给他盖好。

       等他做好这一切,厨房里的声音已经停了。

       他还是走过去查看,进门的时候梅林匆匆忙忙地转身,手里举着一个杯子。

       “我来喝水。”梅林对他交代。

       兰斯洛特点点头,没有说现在是凌晨两点,他看着梅林从碗柜里取出第二只杯子,提过水壶接水,等水位漫上来,快超过最高水位线的时候他关了龙头将水烧上,等待的功夫弯腰从柜子里翻出两个茶包撕开,提着标签分放在两只杯子里。

       “柠檬行吗?”

       “行。”

       梅林又去冰箱那里取柠檬,柠檬白天切过了,梅林拉开上面的保鲜膜,放到一边等着待会儿盖回去,他把切过的柠檬放到案板上,随手开了案台前的灯管,灯管是冷色的,洒到刀锋上格外晃眼。梅林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按住柠檬,切了两片下来,第一片切得有点厚,切断之后很快落在了台子上,第二片很薄,粘在刀面不肯下来,梅林用指节把它刮掉,然后将两片柠檬送进杯子里;这时候水烧开了,在他们身后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兰斯洛特断了电,把壶提下来,倒进杯子。

       他们面对面喝茶,快喝完的时候,梅林用勺子拨着杯底的柠檬片,跟他说:“别难过。”

       兰斯洛特抬起头。

       “就算将来订婚、结婚了,他还是你和高文的朋友。”

       “他不一定会订婚。”

       梅林笑了,“早晚的事。”

       “他不一定会和格温订婚。”

       梅林像没听见这话。他们沉默着喝完第二杯茶,收拾餐具的时候,梅林低头刷着杯子,忽然自言自语一样问他:“你说他订婚的时候,我送他什么好?”


       第二天,兰斯洛特又来了,接下来一个礼拜来的都是兰斯洛特,就好像他们怕他连最轻微的更换适应起来都有困难。高文时不时也来他这儿晃悠,梅林说了几次你们谁都不用来,兰斯洛特难得发了次脾气,梅林就什么都不说了,他多配了两把钥匙给他们。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有一天早上,奥利出现了,带着他的鱼,奥利说自己准备离开这里,去找一个能够寿终正寝的地方,梅林接过那两条很久、很久以前买的鱼,那两条名为老巫师与小王子的鱼,祝福了他。


       两条金鱼回来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不知什么缘故,金色的那条死了。兰斯洛特大约是怕他伤心,就偷偷买了条新的回来;梅林心里感激,没有点破。有天晚上,高文看电视,他看鱼缸,看鱼缸里金色的鱼与黑色的鱼形同陌路。

       就这样,他又好端端地、活了两个礼拜。

       他表演得很好,他曾做过演员,演戏对他而言不是问题,大家渐渐开始相信他真的走出来了,他开始大方地看那些报道、图片,他甚至开始谈论那些事,当作往事一样谈论,他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就在他们以为他终于接受,终于死心时,兰斯洛特从他房间里翻出了他的针头。


       那是八月底的一天,亚瑟•潘德拉贡和格温•史密斯正式订婚的那天。

       那天早上肯辛顿宫装饰得很漂亮,至少亚瑟吩咐他们装饰得很漂亮,具体怎么漂亮他大概是不知道的,高文也不知道。那天高文穿着西装外套、西装裤、白衬衫、一条领带没系好、酒鬼似的挂在脖子上就那么开到了肯辛顿宫时,看什么都像在看葬礼,他刷脸进了大门、正厅,一边往嘴里塞蜜饯一边跟珀西瓦尔讲黄色笑话,一点儿都不怕周围那群公侯伯子男爵听见。如果这是一场婚礼,那他大概早就在心里把那句“我反对”排了八百二十遍,可这是场订婚,没人来征求他的意见。

       格温出现的时候穿了条非常漂亮的裙子,裙子是棉花糖一样的粉色,她蓬松的头发披着,里面飞舞着铂金和宝石做的蝴蝶发卡;所有首饰都是崭新的,尽管盖乌斯没什么诚意地提议了一回按照常理他们该用亚瑟母亲的东西,不过亚瑟没理会这个提议,于是盖乌斯和其他人谁都没费心再提,可格温不在乎,她得到了亚瑟母亲最大的遗物,对她来说似乎这就够了。

       订婚典礼开始之前高文已经灌了七八种酒,扯掉了珀西瓦尔的领结。珀西瓦尔大声抗议时,高文说他见不得自个儿兄弟这种场合穿得这么人摸狗样。

       珀西瓦尔没把领带系回去,顶了一句:“你别来啊。”

       高文就笑一笑:“我不来,你负责砸场?”

       格拉海德又灌了一杯酒,好像失恋的人是他,“谁都知道,这是个错误,格温自己肯定也知道。”

       “她知道。”伊连拖着椅子坐过来,远远注视着他那正对来宾笑得开心的妹妹。

       “那她怎么会……”格拉海德想不明白。

       “因为她从小就爱亚瑟。”伊连苦笑,“她是想赌一把。”

       “她正在输。”珀西瓦尔忍不住评论。

       “没什么比皇室婚姻更牢固的了。”莱昂摇着头。

       “你错了。”高文仰脖喝干了杯子,“爱。”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不会真的打算砸场吧?”乔治惊恐地看着他。

       “咱们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亚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莱昂赶忙提醒。

       高文摇头,“朋友是干嘛的?朋友是在人犯傻逼的时候揍醒他的。”

       “如果兰斯洛特在,他不会这么做。”

       “我知道。”高文说,“你们就放心吧,我不会砸他的场子,我只是去提醒他一下,兰斯今天他妈的为什么没过来。”


       高文找到亚瑟的时候他正站在内场,握着个杯子站在订婚蛋糕边上,蛋糕有三层,上面有棉花糖一样的粉红色的玫瑰花,还有奶油挤出的绿叶,还有翻糖小人——就是那些最普通最恶俗的蛋糕上都有的东西吧,高文在心里这么总结。

       “参见陛下。”

       亚瑟没回答,手里握着个杯子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好像几百个来宾刚刚跟他说完“我很遗憾”。

       “亚瑟,咱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高文看得有些不忍心了。

       亚瑟转头看他,他好像突然听不懂英语了,高文又说了一遍后,他摇摇头,“马上要开始了。”

       “是啊,您马上订婚了,可对象呢,对象人在哪儿?”

       亚瑟手里的酒开始在杯沿晃,“格温在那边。”

       高文也不反驳他,“我想跟你——”

       “不想谈。”亚瑟打断他,“你别多管闲事。”

       “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跟你请个假,替兰斯请的。”

       “批了。”

       亚瑟转身要走,高文拉住他,“你不问问原因么?”

       “……不问。”

       “我觉得兰斯要是某天请假太多被你踢出圆桌大概可以去当侦探了。”

       亚瑟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高文希望他问什么,他想走,却怎么也忍不住,他就问问,就问问,别的什么也不做,只是问问……

       “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高文告诉他,“兰斯只是发现了些针管。”

       亚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和他的衬衣一样白,高文连忙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放到一边,再回头看时亚瑟已经站不住了,他扶着桌子,弯下腰,全身上下抖个不停,在有人大叫陛下要晕倒了之前,高文拽住他的胳膊把他从一道侧门拉出去,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没人的房间把他塞进去,关上了身后的门。

       一进门亚瑟就撑不住了,他贴着墙滑下去,两只手抱住脑袋,肩膀颤抖起来。

       高文给了他一点时间,过了会儿亚瑟抬起头,拽过他的袖子擦了擦。

       “妈的,这像言情小说里的情节。”高文一边骂一边把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给他。

       亚瑟拿它蹭了蹭鼻子,再抬起头时眼睛是红的,“有烟吗?”他问他。

       “你不会抽。”

       “有烟吗?”亚瑟又问了一遍。

       高文站起来开了灯,看到他们正在一个看起来像书房的地方,他在几个柜子里搜了搜,过了会儿拿着烟盒回来,“这宫里有没有火灾报警器?”

       亚瑟摇摇头,“不知道。”

       “这是你家。”

       亚瑟继续摇头。

       “好吧。”高文叹着气把烟递给他,“没火。”

       亚瑟看着他。

       高文就转身去找打火机,两分钟后,两个人背靠着门抽起来,高文关了灯,黑暗中只看到两个橙红色的点一闪一闪。

       “你这个鬼样子格温怎么会答应嫁给你。”抽了会儿后高文说。

       “她知道。”亚瑟还带着鼻音。

       “知道什么?”

       “都知道。”

       “知道她还答应嫁给你?”

       “她答应帮我的忙。”

       “什么忙?把你爱人逼死?”

       亚瑟被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高文在黑暗中胡乱拍着他的后背,等气顺过来了,继续问:“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是梅林?”

       亚瑟不说话,他把腿收回来,缩成个球。

       高文再也受不了他这副鬼样子了,“你要再不说我就把兰斯拉过来,等你们家那位把自己扎死吧。”

       “我别无选择。”亚瑟的声音又开始哽咽,他沉默了一会儿,香烟头上的橙红色像个警示灯似的闪得越来越急,“我必须这么做,”他像自我催眠似的又说了一遍,“我必须这么做,他必须离开我。”

       然后他说开了。


       两个小时前,兰斯洛特发了火。

       记忆里,他上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在九岁那年,因为某些他不愿记清的事高文跑去找临近街区的人打架、躺着回来时。那时高文横在担架上,只睁得开一只眼,另一只完全被血糊住了,那只睁开的眼也只有一条缝,像那种最薄的镜片。那时候兰斯洛特觉得整个人被愤怒控制了每一根神经,它们全都变成鞭子,在体内疯狂抽打他的血肉,不知道是该痛哭还是一刀一刀剐了他。

       两个小时前,看到梅林柜子里那些针头时九岁那年的感觉又回来了。十几根针头在木盒里空空地躺着,其中一个还被扎歪了,看得兰斯洛特心惊肉跳,他来到客厅,把针头扔到茶几上。

       “这是什么?”

       梅林也不慌,很平静地将书翻过一页,吐出四个字:“订婚礼物。”

       兰斯洛特气笑了,“怎么不给他?”

       “我会写在遗嘱里的。”

       “这份遗嘱什么时候执行?他结婚那天?”兰斯洛特抽走梅林手里的书啪地扣到一边,砸飞了桌上几支针管,“是不是等他的结婚请帖落到你的门毯第二天早上他就能在晨报上读到一则讣告?”

       “不……在他平定不列颠之前,我会一直活着保证他的安全。”

       “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梅林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把这句话说完,俯身去够书。

兰斯洛特在他之前把书抢过来丢到一边,捉住他的手腕一把撸起他的袖子,密密麻麻十几处针眼暴露在灯光下,兰斯洛特一下子站起来,撞得桌子一震。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告诉你艾莫瑞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绑架爱人是最幼稚的做法!你想没想过亚瑟要是知道了该难受成什么样——”

       “我没真想让他知道。”梅林试着把手抽回来,“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你们可以面对面谈谈的。”兰斯洛特没有松手。

       “你知道我是梅林么?”梅林问他。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梅林终于把手抽回来。

       “可你还爱他,他也爱你。”

       梅林笑了。

       爱?爱在现实里要对抗太多东西,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从天空掉落,打了滚、沾满了灰尘。他早该想到、他早就该想到,所有重逢、所有拥抱、所有再一次的亲密都不过是一场盛大的回光返照,命运派人前来跟他道别,他却错以为那是另一个起点,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幸福面前,却怎么也想不到说出的第一个词会是再见——再见,再见。

       “你知道怎么回事么。”过了会儿梅林问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犹豫了。

       梅林说我讲给你听吧,整个故事讲给你听。


       那是两个小时前。

       现在梅林讲完了。

       兰斯洛特不知道说什么,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满肚子道理都没了,他坐在那里,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于是梅林接过了话题:“所以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他必须把我推开。”

       兰斯洛特摇头,他还在消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不恨你……”

       “他恨我,但那不是他推开我的理由。”

       兰斯洛特看着他,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森德里德最近没有动静?”

       兰斯洛特的脑子慢慢动起来,渐渐恢复它原本的转速,是啊,按理说森德里德已经知道了梅林的公寓,抓到了梅林的把柄,这就相当于握住了亚瑟的软肋,怎么现在选举就剩几天了,反而一直没有动静?难道他偏要戏剧性地把事情留到最后一刻再公布?可即使公布了……

       “你不在亚瑟身边,你的把柄就伤不到他。”

       “是。”梅林承认,“只要他和我不在一起,森德里德就没法指责国王和战争点火者有关系,公布了把柄也只能伤害到我一个人;可这么大个把柄,不一箭双雕实在太亏,更何况伤害我对森德里德是没有好处的,因为他知道只要我不受他威胁,抓到我的人一定不会是他,所以就算他知道我住哪里,也不会和我硬碰硬,那样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他在等。”兰斯洛特明白过来。

       “是,他在等我们忍不住的那天,只要我和亚瑟有一点瓜葛被他抓到,那就是他公布的时候。所以亚瑟必须这么做,他必须把我推开,他才刚刚取回王位,他必须干净、清白,他身上不可以有我这样的污点。”

       兰斯洛特摇头,“你不是他的污点。”

       “我是。”梅林纠正他,“现在阿萨刚离开,莫甘娜也不在,如果亚瑟的位置坐不稳,英国怎么办?他是国王,就要为更多人考虑,所以他放弃的人只能是我。”

       兰斯洛特摇头,“不止这一个理由。”

       梅林笑了,“当然不止这一个理由……”


       “……当然不止这一个理由。”亚瑟笑了,“这是最国王的那个。”

       “那最亚瑟的那个?”

       “高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身份暴露了,全世界都会找他算账?”

       高文想过,“他可以用魔法,他的魔法是最强的……”

       亚瑟已经在摇头,“一个人魔法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逃过全世界的追杀,更何况一旦人们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他们有一百万种方式通过我找到他,你觉得如果我有事,他会不会坐视不管?”

       高文沉默了。

       亚瑟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一包烟也快要抽完。

       “你不一定要娶格温。”过了会儿高文说。

       “格温知道这事。”

       “她知道归她知道,你不一定得娶她。”

       “他得死心。”

       “恐怕他死心之前就已经死了。”高文没好气地说。

       “幸好有你们看着他。”亚瑟吸吸鼻子。

       高文有种不好的感觉:“那天你跟他发火了?”

       “发了。”

       “发火时你没说这些吧?”

       “哪些?”

       “为他好、保护他的那些。”

       “没有。”

       “老天……”这回抱头的人变成了高文,“那你都说了什么。”

       “我说我不想见到他,再也不想见到他,我说他只是把我当成那个亚瑟的替身而已,他在格林威治案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亚瑟的脸,所以把我捡了回去,他爱的人不是我,是他那可笑的执念,我告诉他那个亚瑟已经死透了,一千五百年前就死透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告诉他我恨他,他是我见过最自私、最扭曲、最丑陋的人,我说认识他是我这辈子最恶心的事,他害死了我父母,就凭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我说下次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亲手掐死他……”亚瑟闭上眼睛,脑袋磕到门板上,“那些伤人的我都说了。”

       高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问:“你真觉得他把你当替身吗?”

       “希尔内斯之后,我做了很多梦,而且……”亚瑟睁开眼,这时候他的烟已经熄灭了,蓝眼珠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伊尔镇那天,他跟在我后面从几百英尺的高空跳下去的时候,喊的是布拉德利的名字。”

       高文觉得胃都在颤,然而亚瑟还没说完。

       “而且就算他把我当替身,我也不想他死。”

        “如果熬过魔法部选举,他换个伪装……”

       “高文。”亚瑟转头看他,“如果你是我,你会让他冒这种风险吗?”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过了会儿高文问。

       “天涯海角,各自为安。”

       高文的烟也灭了,房间里一片黑暗,音乐和欢笑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落不到他心里。亚瑟最后擦擦眼睛,将外套还给高文,他站起来开了灯,继续参加他的订婚宴去了。

       十分钟后他把戒指套到了格温手上,这就是结局了,那时候他想,这就是他们的结局,没有彩蛋,没有番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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