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是火

人是一种两栖动物,同时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世界中。

Glassglow玻璃辉 「第十二章:莫德雷德」

楔子点这里



简介:2017年,Merlin决定发动战争创造“阿尔比恩最危急的时刻”,于是他骑着龙出去溜达一圈向麻瓜们公布了魔法。


说明:爱丁堡的确有座山叫亚瑟王座,除这点事实外其它均为夸大虚构。


第十二章:莫德雷德

02.

       莫德雷德稳了稳神。

       “你说什么?”

       莫高斯注视着他:“Asa,欢迎回家。”

       “……我不叫Asa。”莫德雷德挑出其中最容易反驳的部分,尽量镇定地回答,“这是——”

       “这是森德里德给你讲的版本。”莫高斯接口,“他告诉你你叫莫德雷德•麦克格拉斯,你的父亲是魔法交通司一名员工,母亲是圣芒戈的护士,他们双双死于安东尼发动的魔法大清洗,你大难不死,因为一个错误进了麻瓜孤儿院,后来又进了宫成了假王子,孤儿院错误地将你的名字记成了阿萨•菲尔德,而后来将近十七年里,你以亚瑟•潘德拉贡的身份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只可惜那些都不是你,你真正的名字,是AsaⅠ,二零一七年九月一日清晨八点零三分,你就诞生在这间屋子里。”

       莫德雷德嗤笑,“这是你的版本?”

       “这是你的故事。”莫高斯告诉他。

       “我不想听。”

       “连你母亲的故事也不想听?”

       莫德雷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好。”莫高斯依然镇定,“那我给你讲一个我母亲的故事,你想听就听,听不下去可以随时离开,你不想相信可以不相信,就当是我信口编来的一个无聊的故事,也没什么损失。”

       莫高斯见他没有拒绝,就继续往下说。

       “四十六年前,英格兰南部,一个叫吉尔莫顿的镇子上住着一个叫艾米莉亚的姑娘,如果没有发生那场事故,她的人生会和别人一样;艾米莉亚出身一个魔法世家,七岁那年,她像大多数人一样表现出了魔法,可不巧的是,她表现出魔法的那天、那刻,他们一家正开着车,行驶在盖尔洛赫的盘山公路上,事故发生的时候她对一切知道得懵懵懂懂,当她被母亲从燃烧的车板下抱出来时,双腿已经没了知觉,而她那原本美丽的母亲,也在那场事故中失掉了半边脸;幸运的是,艾米莉亚的母亲很快振作起来,事故发生六个月后,她遇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不在乎她失掉的容貌,因为仅那半边脸就已经比寻常人更美;几个月后,艾米莉亚的母亲嫁给了他,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男孩,取了艾米莉亚祖父的名字。”

       “森德里德?”莫德雷德猜测。

       莫高斯微笑,“森德里德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最贴心的男孩,尽管有一个残废了双腿的姐姐,可是他从来没有以此为耻,他踩着椅子为她拿柜子里的东西,推她去花园里,他会将花朵别进她的头发,喊她他的天使,他给艾米莉亚带来了莫大的安慰,以至于艾米莉亚十一岁那年进入霍格沃茨时,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了很多东西……三年级的时候,艾米莉亚第一次从魔法史课本里听到了一个词:德鲁伊。德鲁伊认为自然是魔法之源,而我们始终和魔法之源隔着一道门,我们可以用魔杖里的凤凰尾羽、龙神经和独角兽毛念出咒语,就好像接过那扇门下塞过来的东西,可却始终打不开那扇门,那时候艾米莉亚第一次想到,如果能够打通那扇门,或许就可以创造人体与自然之间的魔法连通器,得到无穷无尽的法力,可这谈何容易……艾米莉亚十七岁那年,是黑魔王第二次倒台的一九九八,那年十二月,长达半年的食死徒庭审之后,罪行一件件公开,艾米莉亚在铺天盖地的信息中看到了一个词:魂器,就在那时候艾米莉亚知道了,原来想要精神和物体联通,只需要一条人命和一个咒语。

       “那时候她觉得黑魔王愚蠢,把灵魂附着在一把剑或一个金杯上,剑会被人抛到湖底,金杯可以被人抛来抛去,那么保护了那片灵魂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如果它不能做更多事?然后纳吉尼给了她灵感,那条蛇可以咬人、可以被支配着发动攻击,而蛇本身并不具有魔力,那时候艾米莉亚就想,如果我们的灵魂可以附上一个本身带有丰厚魔法嫁妆的物体会怎样?”

       “……你们选了什么?”

      “亚瑟王座。”

      “亚瑟王座?”莫德雷德瞪大了眼睛,“爱丁堡那座山——亚瑟王座?那座死火山?你们想把一座山变成一个魂器?!”

      “我们没‘想’把它变成魂器。”莫高斯微笑着纠正,“我们‘已经’做到了。

      “这个项目我做了十年,期间遇到了许许多多问题,把灵魂附在一个笔记本上需要的魔法都高深莫测,更何况一座火山?我们试了很多方法,要想完成我母亲的设想,无非就是要解决两个问题:作为润滑剂的魔法,还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灵魂,我们找了许多人,试着抽取魔法把它们捏在一起,可排斥反应太强大了,这是一个现代主义的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异化,人与社会之间的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异化,人与自己之间的异化……我们没有这项技术,我们捏不起来,于是我们找了一种比人更简单、更强大的动物——龙,龙的灵魂更纯粹,这种生物古老的鳞片下覆盖着的是现代人没法理解的中古魔法,它们的灵魂的确可以附着在火山上,我们由此把那座小火山变成了纯天然的魔法电波干扰发射塔,于是有了七个月前的伊尔镇事件,然而技术并不成熟,我们担心会引起怀疑,怎么办?我们制造了一场爆炸,用地面上的爆炸来转移视线;其实伊尔镇事件不过是场实验,实验证明龙可以用,却也不可以用,因为龙的思维太过简单,再好的训练都不能让它们在灵魂碎成一片一片时依然为我所用,然而这型技术是多么重要……试想一下,如果巫师界的人可以从此控制山、控制云、控制雨、控制天空与大地,海洋与潮汐,地球的环境恶化和人口膨胀又怎么可能再是问题?我们可以控制地震,控制火山,甚至有朝一日将手伸向外太空——想一想,这会是多么、多么伟大的发现,而我们只需要付出多么、多么小的代价。然而不行,不可以,没有一个人可以强大到将自己的灵魂完好无损地贴合在那座小小的火山上,如果说我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你,Asa,你不知道你是怎么诞生的吧?你诞生于魔法,但这魔法不来自你父亲,也不来自你母亲,而来自那座山,那座小小的、沉寂多年的火山,亚瑟王座山,The Arthur’s Seat Altor,The A.S.A.,亚瑟王座祭坛计划,魔法世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计划,它的成果将影响此后千秋万代......”

       “你在骗人。”

       莫高斯微笑,“七个月前那场成果花去了我们十年时间,可这个计划第一次启动不是十年前,不是你降生的二〇一七年,也不是二〇一六年,它第一次提出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由一名叫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的食死徒,后来黑魔王倒台,这个计划也被一并搁置,直到后来,一九九九年,世纪末才重新从旧档案中被人挖掘,除去提出者本身的立场问题,科学家们发现它实际上是可行的;从那时起他们进行了很多实验,可结果一直不理想,直到我母亲加入了这个项目,她知道要达到目的必须使用特别手段而不是纸上谈兵,只可惜彼时的部长目光短浅,金斯莱·沙克尔从来不是一个会下狠心的人,所以在长达十三年的时间里,艾米莉亚只做了一件事:她成功治好了自己的腿。”

       “在瘫痪了二十四年后,三十一岁的艾米莉亚将自己那形同虚设的双腿变成了一具魂器,从此控制肌肉的不再是神经,而是灵魂。她重新站起来,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她牵着我走到了魔法部长面前,只可惜那时候对方还看不到这项技术会做出怎样的颠覆。金斯莱·沙克尔只看到了危险,巨大的危险,技术被滥用的危险,还有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于是艾米莉亚又等了两年。两年之后沙克尔下台,而她那二十六岁的弟弟则进入了魔法部,负责魔法财务司的审批。那时候我母亲在魔法科学研究院已经小有名气,他们姐弟二人联手,没几个月就从世界各地搜罗了一批工作人员进行秘密人体实验。那个时候技术还十分落后,一开始他们使用的是摄魂怪吸走的犯人的灵魂,虽然走了些法律程序,不过也没碰上太大的问题。可科学家们很快发现这行不通,犯人们很多身体濒临死亡、灵魂濒临崩溃,在阿兹卡班被抽走的灵魂不是很好的实验对象。于是他们开始使用身体健康的麻瓜、后来是巫师,可是也不行,我母亲知道他们需要一种更纯粹的灵魂,一种最容易被改造的灵魂——婴儿的灵魂。虽然婴儿同样不好控制,可只要灵魂提取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个婴儿就可以由我们调教抚养长大,所以他们做了一个招募计划,选取了一批身体强壮魔法能力又突出的女巫。当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同意放弃大好前程来当科学家的小白鼠?许多人都是被请来的,很多人宁死不从、故意堕胎,所以我母亲不得不严加看管。到最后,请来的五十名实验品中只剩下了精挑细选的五位……你母亲就在其中,根据记录,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很配合,她本是古老家族的名媛,只可惜家里和当年的部长大人闹了些间隙,我母亲看她条件不错才一并抓来。她本来有很好的工作,生活,帅气多金的未婚夫……为了达到效果我母亲不得不采用强制性自然受孕,她并不想要你,因为她知道一旦你出生她的末日就到了。如果我们要调教一个孩子,让那个孩子完全为我们所掌控,就势必会留子去母。所以她一直想杀了你,这对一位母亲来说绝不容易,但对一个女人来说谁也不想留着一个毁了她生活的强暴者的孩子……我说过了,你母亲很不老实,她试图逃出去,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捣毁了我母亲的机器,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操作的东西,她毁掉了整个基地,一片火海中事情本来瞒不下去,但幸运的是,就在那时候,梅林出现了。他公布了魔法,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这就在老森德里德下台之前留了一定缓冲时间,埋葬了艾米莉亚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相关实验人员,大多数人或死或伤,处理起来并不困难,除了一点:你。世界上所有魔法检测设备都不能在婴儿身上检测出魔法,只有你,你身上的魔法年量高得惊人。于是老森德里德只能猜测是山峰回火,本该向另一侧传输灵魂的通道将魔法传了过来,附着到了通道这头你的身上。他们本来可以把你留在这儿,慢慢研究,慢慢学习,可那时候留下你实在不是件安全的事。于是老森德里德决定他在任期间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保护我母亲的实验成果,所以他辗转把你送进了宫,知道有朝一日你必定能为我所用——这个计划很冒险,甚至可以称为鲁莽,可你要相信我们从始至终一直在密切关注你的成长,你的一举一动。你瞧,你和那座山原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只有你,也只有你能够将自己的灵魂覆盖上去。”

       “接受吧Asa。”

       “接受这个名字,接受你属于这里。”

       “接受我才是你值得信赖的人,因为从今往后,只有我不会抛弃你。”

       “我姐姐也不会。”莫德雷德哑着嗓音,说得很固执。

       “莫甘娜?”莫高斯笑起来了,“莫甘娜究竟是谁的姐姐你比我清楚,如果有一天要她在你和亚瑟之间选择一个,你猜她会选谁?”

       她看得出莫德雷德在犹豫。

       “我凭什么相信这个故事?”男孩看着她。

       “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你体内的魔法最清楚,魔法总会呼应魔法本源。”

       “你没有任何证据……”男孩还在坚持。

       “你错了。”莫高斯站起来,“我有。”

       “你有证据证明这个故事?”

       “一个人。”


       乔治纳特路位于诺丁汉郡的曼斯菲尔德,这里虽离前线没有那么遥远,但也还算一个安静的地方,战争爆发近二十年来受过那么几次轰炸,不过最大的损失也仅仅是西北边那座废弃了半个世纪的老水塔;这里的日子平静、不愠不火,是英格兰成千上万条街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就连这里的花也开得稀松平常,既不艳,也不旺;二〇三四年八月末下午三点半,一群刚放学的孩子正扯着背包带,把最后一点零花钱全送给街道尽头的那辆冰激凌车,他们舔着融化的雪糕、咬着脆皮甜筒、用舌头卷起满嘴清凉。

       这其中就有一个叫吉姆·布鲁古斯的男孩,他今年十二岁,家住十九号;这天他过得不太顺利,不过也没碰上什么大问题。放学路上他和朋友抱怨了会儿科学课要做的火山模型、班上的凯丽还在生他的气;接着他们一起吃过冰激凌,然后各自回家去。

       寻常日子里,吉姆开门后母亲总是会从厨房里探出头,挂着笑对他说一句“吉姆回来啦”,或许还会给他端来一杯鲜果奶昔,然而今天什么都没有,房子里只有一片死寂。

       “妈妈?”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客厅里隐约传来了些动静。

       “妈妈,是你吗?”

       吉姆摘掉书包,提着带子走进客厅;客厅里有三个人,爸爸妈妈背对他坐在沙发上,妈妈被爸爸圈在怀里,爸爸在他进屋的时候回了头,妈妈没有。而在他们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男孩,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有点像那位假国王,不过那冰雪一样冷酷的脸和发红的眼眶吉姆却从没在假国王脸上见过。

       “吉米,回屋去!”爸爸压低声音对他喝道,一边紧张地回头瞥了眼男孩。

       男孩看看吉姆,又把目光转回他爸爸,“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么?”

       爸爸看起来很害怕,“他只是个孩子……”

       男孩没有理会这句话,自顾自地向吉姆这边走,他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吉姆·布鲁古斯你好,我是你哥哥,准确点说,同父异母的哥哥。”

       “可是我没有哥哥。”

       “爸爸没跟你说过么?”

       吉姆摇摇头。

       “这就是爸爸的错了。”男孩转头对爸爸露出一个笑容。

       “他只是个孩子。”爸爸这会儿站起来了,吉姆注意到妈妈似乎睡得很熟,爸爸一放开她,她就捉迷藏似的往沙发里一倒,消失在了靠背那边。

       “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已经对安娜……”

       “安娜。”男孩突然打断他,“安娜……你记得我母亲叫什么么?”

       爸爸不说话了。

       “你当然不记得,对你来说她恐怕只是第十七号培养皿。”

       爸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男孩,浑身上下忽然冒出番狠劲儿,他几步走到吉姆面前推开男孩,警告地指着他的鼻子:“无论怎么样,让我儿子走,他不该卷进来。”

       “你该注意你说话的态度,爸爸。”男孩将最后两个字咬得非常狠,“我不是你儿子么?”

       吉姆从后面搂住爸爸的腰,爸爸缩了一下脖子,“你是假国王……”

       这话话音刚落不足半秒男孩就掐住了爸爸的脖子,吉姆被吓坏了,扑上去想扒开男孩的手臂。男孩瞳孔亮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摔到墙上,吉姆觉得头疼得厉害,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正从后脑往外流,还有风,很凉的风。接下来的事变得十分模糊,他看到沙发上妈妈歪着脑袋,她穿着一条带红色花纹的黄裙子,栗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脸上,他看到爸爸被砸到另一边墙上,被掐住脖子,他听到男孩在叫——

       Call me your son。

       I SAID CALL ME YOUR SON。

       爸爸什么都没说,只是咳嗽。

       然后是一些更响的声音,什么东西摔碎了,发出清亮的叮当……

       两个身影扭打到一起,一个却根本不是另一个的对手。

       最后其中一个站起来,浑身发抖。

       吉姆想这一定是个梦。

       Sleep well father。

       世界安静了。


       两个小时后,探案组的人挤开哭泣的邻居、将夜光隔离带扯开绕在吉姆·布鲁古斯的房子前时,远在北爱尔兰的班布里奇,国王遇刺。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也非常诡异,车队从特里克街拐上卡斯楠路,路边几处消防栓忽然同时爆炸,在司机反应过来之前,白花花的水浪已经冲在了玻璃上,巨大的压力迫使他一打弯,车子在一片行人的尖叫声中冲开路边的水果摊,七彩的果子大大小小地向车盖砸来,像有人疯狂地刷着水果连连看;安保队还没回过味,淋来的枪弹却仿佛触发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保护机关,四面车窗忽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蓝光,默默将所有火力承受在自己身上;几百年后(后来杰米了解到只有十五秒),当火力终于被控制,莱昂拼命捶打着国王座驾那厚厚的防弹玻璃时,蓝光才像完成了使命似的消失,杰米收了枪,摸摸它曾存在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找到,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海上的泡沫。

       而国王……

       国王看着那道光消失的地方,脸色煞白得像被打出了十几个窟窿,等御医拉开车门,还来不及说出半个字就被国王抓住了手腕。

       “去看看他。”


       他是谁?

       他是阿萨?是莫德雷德?不,不,他不是阿萨,不是莫德雷德,更不是亚瑟,有太多人爱亚瑟,亚瑟的母亲爱他,父亲爱他,他还有那么多朋友……而他谁也没有,谁也没有,他一个朋友也没有。盖乌斯背叛了他,安东尼把他当替身,原本他以为他可以是莫高斯的同盟,与森德里德并肩,可现在他明白他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实验品,他从出生起就是个实验品;而在那之前,他的父亲不爱他,他的母亲不爱他……还有那个男孩,那个叫吉姆的男孩多幸福,他们一家人住在一栋房子里,他可以正常上学,放学,和朋友开玩笑,在夏天吃冰激凌,自由自在地在房间里贴满海报,他可以在后院里奔跑,他的父亲会教他踢足球,会带他看橄榄球比赛,他们可以戴着一大一小某支球队的帽子大喊大叫;而他的母亲会在早上买他最喜欢吃的麦片,看他磨磨唧唧吃着早餐,提来书包催促他快去上学,或者在他奔向校车之前往他手里匆匆塞一个打包好的三明治,在背后喊着叫他跑慢一点;傍晚的时候她会围上碎花围裙,提着把汤勺敲开他房间的门问他晚餐的鸭肉煎着吃行不行;也许他还会有祖父或者祖母,他们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开车去他们那满是猫味的家里,他祖母会把他揽进怀中,逼得他不得不屏住呼吸,然后他爷爷会抱出几箱用了至少二十年的彩灯,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装饰下家里;等他们装饰好了,就开着电视,一起盘腿坐在壁炉边下一盘象棋,他的爷爷会让着他,然后在输了之后挫败地搓着手大笑……那就是吉姆的生活,是吉姆的,不是他的,他只是个实验品,卑微得像只老鼠……

       他以为他会愤怒,可眼下却只觉得麻木,就好像所有线索到了这里终于被提出水面,原来那些他费尽心思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间有了答案。这结局虽不让他满意,但至少让他心安,原来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希望终于沉下来,像灰一样,截止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为什么世界那么大,却几乎没有人爱他: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实验品。他的童年在那些冰冷的宫殿里度过,每次外出都要担心自己是否回得来,他为自己的魔法所扰,他在图书馆杀了人、在希尔内斯杀了人,他把孩子关进监狱,从他们身上剥夺那些他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他茫然四顾,看着命运将他的路一条条封死;他不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梅林啊,他究竟做了什么让梅林这么恨他?!

       幸而、幸而他还有莫甘娜。


       “莫甘娜走了。”

       这是二十五分钟后,他回到祭坛时莫高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坐在祭台上,两只手充满某种怪异仪式感地扶着两边膝盖。

       他不相信。

       他松了缰绳让焦急的魔法跑出去,它们带着他的怒气,岩浆似的冲过“试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方空气……

       没有。

       没有莫甘娜的魔法。

       他找不到莫甘娜的魔法。

       可他依然不信。

       “She wouldn’t leave without saying goodbye to me。”

       “她走得是有点急。”莫高斯同意,“可弟弟遇刺了,做姐姐的总得回去看看。”

       他听了这话别扭却还留有点欣慰,他不在乎行刺的人是谁,只要——

       “她会回来。”

       可莫高斯在笑,“恐怕不会了,她发现了一些证据,关于‘不死鸟’,你还记得她父亲是怎么死的,对么?”

       “她不可能发现——”

       “我帮她发现的。”

       他猛地抬头,下一秒手已经掐在了莫高斯脖子上,莫高斯并不惊慌。

       “早在我告诉你那些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活不了很久了。”莫高斯平静地说,“即使没有这些事我也活不了很久了,”她说着,拨开头发给他看她右边脸颊;他眯起眼睛,凑近了才在灯光下看到她的右边脸上有些水泡一样的凸起。

       “萨温症,再过几个月我这半边脸就会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接着这种畸形会传开到左边脸,然后是脖子……”

       “还有多久?”

       “幸运的话,三四年。”莫高斯说得很平静,“可我不想那么死,我不想等自己变成一摊怪物了还要在床上苟且地靠着呼吸机喘气,我想用我的死亡做些事……”

       他看着她。

       “我给你个提示。”莫高斯对他微笑,“要想将灵魂覆盖上去,首先要将灵魂裂开,要将灵魂裂开,是要杀人的。”

       “你想当祭品?”

       莫高斯解开外袍,让它顺着肩膀滑落到地上,她里面穿了一件很旧的红袍子,胸口的位置挂有一枚铜质圆胸章,上面隐约有艾米莉亚的字样。

       “接受吧AsaⅠ。”

       “接受这个名字,接受你属于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会愿意将自己的灵魂覆盖上去?”他苦笑着问她。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关键在你——是在这个没有留恋的世界上安安静静地活完下半辈子,还是站起来,轰轰烈烈地回馈一下这个待你并不温柔的命运,这是你的选择。”

       沉默。

       许久之后,AsaⅠ嗓音沙哑地开了口:“什么时候。”

       莫高斯微微一笑,绕到他耳边、轻贴住他的耳廓:“好好想一想,最近有什么事……”


       “联合峰会后天开始。”盖乌斯一边说一边往男孩背上擦着药,“届时近两百位麻瓜首领都会来到爱丁堡……那些人大概是被逼急了。”

       男孩的伤势并不重,十五分钟前他进屋时梅林甚至能够装得若无其事,后来御医没办法,说不检查一下没法向某人交差,梅林这才不情不愿地掀起一点衣服,盖乌斯拽着下摆将衣服往上撩,发现他身上有大大小小十几处淤青。

       “过几天就好了。”梅林看到老人的表情主动安慰,“我已经用魔法处理过了。”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用魔法。”盖乌斯有点生气地告诉他,“国王座驾采用的是装甲材料,别说普通子弹了,凯夫拉纤维连迫击炮都防得了,再开个超级静音,他坐在里面连个声音都听不到。”

       “我也不是故意要保护他啊。”男孩对老人吐吐舌头,语调里忍不住带了点撒娇,“是我的魔法不听话,自己跑出来了。”

       盖乌斯拿他没办法,绷着脸将绷带卷起来,碘酒瓶拧上收回医药箱,等他洗干净手坐回沙发,梅林连忙把取来的饼干罐子献给他。

       老人取了一块,嚼了会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梅林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他有危险?”盖乌斯问,“你怎么能远程施咒呢?”

       梅林想了想,然后回答:“不知道。”

       “你不知道?”盖乌斯更奇怪了,“可那道蓝光……”

       “有时候我的魔法会无意识地自动跑出来。”梅林解释,“当年他去一个山洞里为我摘救命的花,还有之前在希尔内斯的时候,辉光球都曾自动跑出来……”

       盖乌斯不知道说什么,接过兰斯洛特递来的柠檬水一下子喝掉了半杯,兰斯洛特又给他添上。

       “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怪。”兰斯洛特坐下来,“用子弹对付国王座驾?对方一定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有时候这也是一种舆论宣传。”盖乌斯告诉他,“对方也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大家:还有人在尝试。”

       “可时值义和,谁会做这种事呢?”

       盖乌斯想了想,“也许是什么魔法至上的极端分子,高文总感觉森德里德并不是真心想要义和。”

       “莱昂那边有什么进展吗?”梅林问。

       “暂时没有。”盖乌斯摇头,“莱昂还以为莫甘娜公主这下子会回来呢,出了这种事,做姐姐的好歹该回来看看……”

       他和兰斯洛特就联合峰会的安保问题又讨论了一会儿,梅林开了电视,调来调去,一连调了几个台都在播这事儿的新闻,就去厨房洗了些葡萄给盖乌斯;盖乌斯捏着葡萄,一边吃一边和兰斯洛特聊一边努力把梅林也拉入聊天,然而梅林总是回答得简短,常常用一两个词带过去。就这样过了大约二三十分钟,梅林忽然说了一句:“都是我的错。”

       盖乌斯和兰斯洛特对视一眼。

       “别傻了。”兰斯洛特说。

       梅林抬头看他,双手搓着杯子:“战争是我的错。”

      这话盖乌斯和兰斯洛特不知道怎么反驳。

      “只要战争不结束,他就永远不会安全。”梅林继续说。

       “他正在义和呢。”盖乌斯赶忙安慰他。

       “是啊,正在义和呢。”梅林轻声附和。

       “也许义和之后,过几年,你和他……”兰斯洛特没说完。

       梅林很乖地嗯了一声。

       兰斯洛特和盖乌斯又对视了一下,然后兰斯洛特清清嗓子,“那个,后天联合峰会就召开了,明天我恐怕来不了……”

       “没事。”梅林告诉他,“明天我也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结束了我就回来。”兰斯洛特说,“高文发现这附近有家印度餐厅的飞饼特别好吃,说要带你去尝尝。”

       “好。”梅林应下来,他就近挑了部片子放进影碟机,上上下下按着遥控器菜单调整着音量。

       盖乌斯又和兰斯洛特交换了一下眼神。

       “其实我明天不去也行……”过了会儿兰斯洛特说。

       “我没事。”梅林再次对他露出那种看淡一切的微笑,“你去忙你的吧。”

       那天离开的时候兰斯洛特觉得不安,却也无计可施,即将召开的峰会带来的工作量本就压弯了每个人的脊背,而开幕前天国王遇刺这种事使情况变得更加恶劣。莱昂谁的话也不听,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把安保相关的每项工作查了又查,弄得其他骑士也不敢怠慢。更何况这次峰会早就明里暗里打出了义和的主题,十七年的战事让最激进的战争狂热者都感到疲累,一切是否能就此结束,全看这次的洽谈。就连高文也绷紧神经,拎着西服跑到兰斯那里赖着熨了熨,梅林这边兰斯洛特也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三天,最多三天,忙过了最要命的三天,他们就又可以开始轮流盯梢了,三天而已,能出什么事?


       峰会前一天,梅林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山洞,一个有龙的山洞,却不是贝瑟代尔峰。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几乎快记不得这里的样子。十几年来,叼着一块块肉来此喂养的大多是他的小龙,而许多时候基哈拉已经吃不下去,它的牙齿几乎已经掉光,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梅林想起十七年前,他骑着它公布魔法,那是老龙的最后一次腾飞。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过了很久才明白是最后一次,就像当初他握他的手、吻他的脸,就像亚瑟走后许多年,梅林才明白那些无功无禄、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的日子原来那么幸福。

       而现在……现在一切都要结束。

       梅林来到龙的身边坐下。

       基哈拉已经没有力气跟他说话,它将眼皮撩开一条缝,艰难地转动眼珠找到他。

       梅林将头靠在它的身上,抚摸着那些蛀了虫洞、不再光滑的鳞片,他一直坐了很久,直到老龙在他身边没了呼吸;然后他走出洞口,遣散了围在周围的那群小龙,它们谁都不该再为战争死去,没有人该再为战争死去;他看着它们消失在天际,化成一个个模糊的点,然后他最后一次骑上艾苏萨,来到了那片水域。

       那片他埋葬了一生的水域。

       他走到水里,一步,再一步。

       艾苏萨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低鸣,提醒他不要走得太远,他没有理会,一步,再一步。

       梅林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但他觉得这里的水是暖的,它们一点点漫上来,没过他的脚踝、淹过他的膝盖,柔柔地拍着他的胸口;梅林在水里站了很长时间,看着水面,看着远处的岛屿,他站了很久,一直站到日落时分,他的手指上都泡起了皱纹,像个老人。

       然后他俯下身,最后一次亲吻了湖水,水珠留恋地沾在他的嘴唇上,他把它们擦干净,再擦擦眼睛,淌着水,回到岸上。

       艾苏萨想为他吹干,可梅林摇摇头,怜爱地摸了摸白龙的头,艾苏萨偏着脑袋,用头顶最柔软的部分蹭他的手心。

       “走吧。”

       白龙抬起头,眨着美丽的眼睛。

       “你自由了。”梅林告诉它,“再也不用听命于我了。”

       白龙看着他、看着他,起先哪儿也不肯去,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它转过身、用翅膀扇起一阵风,风温柔地将它托起来,一直托到夜空深处。梅林看着那个白色的小点淹没在群星间,接着,他回到了公寓。

       那天晚上他没去吃什么印度菜,峰会流程彩排比骑士们原本料想的还要长,兰斯洛特带着二十二分的抱歉拨出了他的号码。

       “过两天,等会开完了咱们就去。”

       “好。”

       “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

       兰斯洛特又说了些别的,挂断电话之前,梅林说谢谢。

       兰斯洛特在那边沉默了半分钟,然后问:“为什么?”

       “为了一切。”

       “……梅林?”

       这是兰斯洛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

       “别做傻事。”

       梅林应着。

       当晚他去超市买了许多新鲜水果、蔬菜,两盒酸奶、两盒牛奶,一盒全脂,一盒脱脂,还买了一小块腌制好的菲力牛排;食材他用了一些,剩下的全填进冰箱,他好好给自己做了顿饭,然后又撕开新买的一包饵料喂了两条小鱼;喂完鱼他去洗了碗,擦干净水珠摆回柜子里,擦擦桌子、吸了遍地毯,门口有一块深棕色的污渍,不过他没时间洗了,拿魔法擦了擦也没擦掉,只好留着它,告诉以后来的人这间屋子曾有个粗心的家伙住过;之后他坐到沙发上,沙发很长,他一个人坐上去很空,于是他躺下,可躺下却又觉得更寂寞;于是他又坐起来,他翻出很久、很久以前那张碟,把那个叫《玻璃》的故事又看了一遍,那只一心寻找城市的刺猬,还有那支点燃了自己帮刺猬过冬的蜡烛。电影看完他坐到床上看了会儿书,什么书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扫过了几行字,或者把一行字扫了许多遍。快十点的时候,他去冲凉,一开始他打开花洒,后来用水接了一浴缸,慢慢泡,直到水凉下来,他把自己擦干,裹上浴袍滴答着满头水走出来吹风,就这样安静地做事。十点半,他躺上床,正要关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灯链的手松开,他爬起来,开始找一张照片。

       他快要记不清那张照片了,那是很久以前照的了,他记得那是去年圣诞节,他们一起在格拉斯哥的车站快照间里留下的合影。

       他找了半个小时,什么也没找到,十一点,他犹豫再三还是拨出了兰斯洛特的电话,电话是高文接的,接起来他还没说话对方就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能不能让兰斯洛特听电话?没两秒话筒就到了兰斯洛特嘴边。

       “梅林?”

       “兰斯,你之前打扫屋子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一张照片?”

       “照片?”

       “一张合影。”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兰斯洛特说:“没有。”

       “真没有?”他不死心。

       “真没有。”兰斯洛特肯定地回答。

       “好吧……”

       “你早点睡。”兰斯洛特叮嘱。

       “嗯,你也是。”

       梅林扣了电话,回到床上,拉了灯,过了很久都没睡着。


       亚瑟过了很久都没睡着,他拉开灯,从床上坐起来,拨出了高文的电话。电话是兰斯洛特接的,接起来他还没说话对方就平声静气地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能不能让高文听电话?过了那么三两秒话筒才到高文嘴边。

       “亚瑟?”

       “高文——”

       “等等。”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他,“在你跟我矫情之前,我先问你件事,你那里有没有一张合影?”

       “……和谁的?”

       “你说呢。”高文拖长声调。

       “……在我钱包里。”

       高文在那边哼哼着,“他正找呢,要我说,下次你们离婚之前该分好家产。”

       “……没下次了。”

       “当然没下次。”高文在那头笑,“等你义和了就好了,过几年风头过去,他可以换个样貌换个普通巫师的身份回来,然后你俩就可以和亲了,到时候管他什么证据,咱们死不认账,魔法部那边还能违反和平协定再干一架不成?”

       亚瑟在这边勉强笑笑。

       “睡了睡了。”高文催他,“明天你不得开会?”

       亚瑟嗯一声。

       “别想太多。”高文叮嘱。

       “你也是。”

       亚瑟扣了电话,拉了灯;那天晚上他失眠了,他花了很长时间看着天花板,想起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第二天,他在格林威治宫遇见了命运……他想着那些过去,在被单下蜷缩起身体,这是张真正的king-size,偌大的床好像没个边,他缩在床上,忽然觉得一辈子真长啊,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有二十四个小时,而其中只有三分之一他可以无知无觉地在梦里……

       快天亮时,他终于睡过去。


2034年9月1日

荷里路德宫,爱丁堡

       峰会第一天,早上八点,圆厅内诸国元首已经基本就位,会议还没有开始,美国总统正给亚美尼亚外长讲笑话,殊不知自己头顶那束飞起的毛已经成为了最好的笑料;意大利总理比划着双手,恭维着身边的美女翻译;几个法国人在会议厅外的甜点区挑来拣去,用母语吐槽着这里的黑暗料理;日本首相走在一个个子不高、却相当结实的男人身边,跟只哈巴狗似的一个劲儿点头;加拿大总理正提着裤子,给一个深色皮肤的家伙展示他漂亮的袜子。屋里各个角落除了元首、随从人员和翻译就是保镖;圆桌骑士们个个穿着笔挺的西装,耳朵和手腕上挂着通讯器,莱昂再三叮嘱第一天是安全事故最高发时期,无论如何不能出任何问题,所以这会儿大家和皇家安保两两一组,里里外外地把荷里路德宫巡视了七八遍。最后一次停在宫殿门口时,杰米的目光落上远处那座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山,将手腕处的通讯器举到嘴边。

       “检查完毕。”

       七点五十六,说话声低下去,各位元首在桌边纷纷落座,保安们扫着会场、退到墙边;就在亚瑟站起来,准备宣布会议开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莱昂神经一紧,刚要问问出了什么事,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长长的白发披在肩膀上,胡子在胸前微微打缕。

       梅林说:“我来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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