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是火

人是一种两栖动物,同时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世界中。

Glassglow玻璃辉 「第八章:圆桌边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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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圆桌边的一代

01.

 

2034年5月13日

北风呼啸。

倾盆大雨倾斜而下。部分雨水如释重负依附风的吹拂逃离了那所石墙高筑的监狱。另一部分则哭泣着被刮进墙里。平日用以活动的场地支着一只巨型铁笼。笼中高低攒动的人群焦躁中放大着彼此的恐惧。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方向,一个点上,那里有一个瘦弱的黑发男人,尽管此刻他颤抖得更像个一无所有的男孩。

刚才电击的疼痛还在,他觉得那些电流还在身体里窜动,所到之处土崩瓦解,整个人一点点垮下去。黑白囚衣湿答答捆在身上,双手反绑在身后,嘴被塞住——可这全无必要,他的喉口虚弱得叫不出来,连呜呜的声音也发不出。他疼得视线模糊,却依然不会错认眼前那个人。

即使他的眼前蒙着黑纱。

即使那个人戴着一张死神的面具。

那个身形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即使在迷蒙的雨幕中他也认得那头标志性的金发。那个人手中的枪垂落身旁,水接连不断地打在冰冷的金属上。

雨声哗哗地刷着他的耳膜,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银色子弹划破雨帘飞过来的弹道轨迹。

金发刽子手慢慢将枪举起来。

一时间,他的世界只剩下对准他的……黑洞洞……黑洞洞的……枪口。


一个月前,

雨下完了,天还阴着,铅灰的云边找不到银色的丝线,落进坑洼的积水中,冰凉的一片光影,可连这影子也很快碎掉了。

嗒。

棺木覆着国旗,在陡然倾斜的马车基座上微微磕震。路过的风被这意外逼得变了方向,在轮子辐射状的金属丝上拨出几声零碎的呜咽。拉车的黑色马匹亦或麻木得无知无觉,亦或历练得处变不惊,只按固有的规矩流程垂首、绷紧线条发力,于是车轮重又被解放出来,带着湿漉漉的印迹回归原定的轨迹,转动着一圈一圈慢慢碾过柏油路面。

凹陷的小坑处重又回归平静,只是刚才那朵铅灰的云已经散了。


人群一直在聚集。从五点开始便有人披着黑色外套提着配套的长伞来到这片街区,想要占个位子最后送一程那个空灵柩。此时此刻,灵柩经过的路两侧,送行的人们或脱帽无声致意,或用手帕擦着鼻子低声啜泣,有人的指尖点着手机键盘在社交网站推敲一番哀悼之词,有人的指尖点着额头与胸口反复划着祈祷的十字。还有两个特别的男人,一个金发,一个黑发。

马车刚驶出艾德琳时,谁也不会觉得追着车子走一段有什么奇怪,但当车子转弯拐上托腾汉宫路,嗒嗒迈下横跨泰晤士河的苏佩里桥,又进入人潮更为匝密的威斯敏斯特中心区域,挤开人群继续与国王的车马平行行进就不得不成为了一件引人侧首的事。退一步为他们让出通行空间的男人猜测,这两位或许是搞君主崇拜的偏执青年,目送他们从眼前经过的老人露出淡淡笑容,只在心里叹一声年轻人。一个男孩仰起脸,死亡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金发哥哥的表情让他看得也忍不住要哭起来,如果真的像他姐姐讲的那样,只有那些最难过的人才能走进教堂里,那男孩猜想,金发哥哥一定会坐到第一排。

受邀参加葬礼的宾客来自72个国家,1700人,人人周身愁云惨淡,国王,总统,首相,外交官的幼子与伯爵家的长女。国王的眼珠因盟军所受的重挫而表露悲伤,而这表露悲伤的眼珠却又转着紧紧跟随尚未加冕的下一任君王;总统的手始终捏着一个松松的拳头,似乎在竭力压抑苦痛与悲愤,他目不转睛地瞪着棺木,眼前不停闪现着那单对连任竞选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国际军火贸易协定下方未来得及正式签署的空白;首相缄口不言以表默哀,心里又暗自背诵一遍那篇最为真挚动容的悼念词,那是他的公关团队熬夜几天推敲出来的,他可不想念错一个字。外交官幼子的神经因自危而绷紧,又禁不住要为自己竟能位列受邀名单而感到微微的惊喜与更深的羞愧;伯爵家的长女穿着赶制的收腰黑色长裙礼服,微微颔首露出黑纱小圆帽顶端那朵刺绣精巧的罂粟花,英格兰可很久都没有过这样一位年轻的单身新王了。

当然,这绝不是说场内没人真正怀有他们本应在葬礼上心怀的灰色心境,没有人不为一代抗魔法英雄的陨落感到惋惜和悲伤,只是几乎没人一心一意这样。又或许一心一意悲伤的人并不在场内。


Arthur只能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看那副空灵柩被抬进他无法进入的教堂门。四英里长的送别队伍,近200万人,他只能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来之前,尽管经过了一番简单乔装,他依然被反复叮嘱不能靠太近,会有被人认出的危险,可他怎么能忍受让那短暂的、马车经过的一分钟成为他与父亲的诀别?即使那只是一副空灵柩,他也甚至不能碰一碰,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拨开人群,用目光贪婪地抚摸棺木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碎的花纹。

Colin没有阻止他。

Colin只是跟在他身后。

灵柩抵达教堂之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陪着父亲走完这最后一程,可当这一程真的走到了尽头,他又觉得心里被抽成了真空,无数光影流过,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每一个方向都似乎存在某种无声的召唤,每一个方向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觉得无路可走。


Gwen没有在人群中找到Gwaine和Lancelot,这在意料之中,毕竟他们被警告过要尽可能减少曝光和真王子有关的相关面孔。Gwen在人群中找到了Arthur,他一直违背警告在人群中追随着送别的车马,这也在意料之中。身边的Morgana脸色苍白看起来随时都会哭出来,这同样在意料之中。

只是Gwen不知道这泪水背后蕴藏的是真实的悲伤还只不过是鳄鱼的眼泪。她情愿相信是前者,但Morgana所做的一切又暗示着后者。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这个阴沉天幕下的人性和事件又会向她迎面扔来多少惊奇与转折。

四月三号[1]早上当她的哥哥Elyan开门看到来人并一个电话召唤她回家时,Gwen曾经认真地以为他喝多了。她当然相信EXIT指示牌被人动手脚的可能性,也知道“不死鸟”上有逃生舱,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限的逃生舱里活下来的那一个人会是Gaius。即使国王本人真的已经伤势垂危到了不可能活到舱体落地的地步,她也依然不明白为什么Anthony会把最后的机会让给他的御医。

所以当她回到家看到经过简单包扎的Gaius真的躺在那张宾客房的床上时,她震惊得无以复加,直到Elyan告诉她他用口腔DNA鉴定器验明了身份并反复督促她近一步处理伤口时Gwen才恍然惊醒。

Gaius醒后,她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走到镜头前将事情经过公之于众,Gaius回答时笑得非常虚弱非常苦涩,“Gwen,你希望我去告诉外界什么?没人相信官方的‘故障’说法,人人都认定了那是魔法袭击,可魔法部没有宣布对此事负责,王室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你希望我站到公众前两手空空地告诉他们我猜测王室出了叛徒,而且参与谋杀国王的人可能是公主或者王子——对了,顺便一提,现在的王子是假的,他和公主殿下两个人还都有魔法,虽然我没有证据证明其中任何一点。”

Gwen在听完Gaius的这番话后才真正开始意识到事情到了一个多么糟糕透顶的地步。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Gaius的委托试图找到Morgana或者Asa与国王之死有关的蛛丝马迹,可十天过去,她什么都没找到。

“你有些心不在焉,”Morgana在刚刚步入威斯敏斯特教堂之后对她说。

Gwen立刻将视线从外面那个固守的金发男人身上扯了回来,对Morgana挤出一个笑容,她还没想好说辞,Morgana就捏了捏她的手,公主的手很凉,“也许是前一阵的感冒还没好?”

Gwen立刻抱紧公主的借口咳嗽了两下,“我想是的。”

Morgana似乎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却又改变了主意,瞳孔在猫儿一样的绿眼中骤然一缩,就转开了脸。
Morgana本来想说你该去找Gaius看看,然后她才想起来Gaius已经不在了。

她依然为Gaius没有告诉Asa和她他们彼此有魔法而感到怨恨——至少他们不用再独自一人担惊受怕,但如今Gaius去世了,老御医的死亡为怨恨大打折扣,Morgana心里更多是想念与悼念。再者,她和Asa已经在她的坦诚下彼此敞开心扉。莫斯科之行后Asa几乎变了个人,对Morgana有魔法这件事也只是表现出了微微的惊讶。如果Gaius之前的确没跟他透露过她有魔法这件事,Morgana不得不承认Asa的情绪控制得很好,简直好得过分,她隐约觉得这种变化有些不对劲,可很快又说服自己这不过来自国王遇难的沉重打击,然后便一心一意地和Asa一起沉浸在共有魔法的喜悦和失去父亲的悲伤里。在表现这份悲伤时,Asa同样十分克制,不过Morgana想他总不能像个女孩似的哭哭啼啼。Asa的表现像个真正的国王。

国王。

那是又一个问题,而且非常棘手。

Arthur是她的亲弟弟,但她和Asa共度的时间却无疑要久些。她有魔法,而Arthur在生命中的前十六年都在吵嚷着要上战场。Anthony生前认为那场争吵更多在于Arthur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但Morgana却知道Arthur有多想报复那种邪恶的势力为母亲复仇——即使奥利无数次教导他魔法只是一种工具。更何况战后国事权利回归国王,而不列颠此时此刻举国无首,Arthur不知所踪。如果从大局考虑,一个有魔法的君主总要比一个憎恨魔法的更容易带来和平,种种缘由综合考虑之后,Morgana作出决定和Asa达成了共识:由他接管王权,除此之外,既然Arthur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人或物,那就由他去,他们谁也不去找他,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

“你有些心不在焉,”Asa在离开威斯敏斯特时对她说。

“是,”Morgana毫不犹豫地看向Asa,“你知道我很不好。”

Asa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姐姐。Morgana妆容之后脸色依然苍白,嘴唇因为啮咬和长时间未进水而皱缩起皮。他看着她的眼睛,用道德钳制住魔法不让自己窥探那些柔软的黑色发丝下在弹跳着怎样的念头,可此时此刻这个有些脆弱、有些倔强,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强大而理智气场的Morgana让他发觉这实在有些困难,于是他干脆就把Morgana拉到了怀里,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可以肆意逾矩,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这样一种过分亲密的姿势显露自己最真实的感情而不用担心那个手握线轴的老君主提提吊线,也不用再担心他是否不过是个可容可弃的木偶或盾牌。他是Mordred McGrath,就像他用Colin James的情报从Cendred那里换取的档案上写的那样,就像他拥抱他法师的身份,他也终于接受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的父亲是个巫师,他的母亲也是,他出生于2017年9月1日,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几天后的魔法大清洗中被血洗,他被错收进麻瓜孤儿院,阴差阳错成了王子,如今成了国王,又用老国王的死换了复仇与平安。他曾只在乎两人,Gaius与Morgana,而现在他要把双份的爱给他姐姐,答应Morgana不去找Arthur,他就真的不会去。

但是他无法控制别人是否会去。

当Agravaine主动请缨为他斩草除根,Mordred觉得他不应该对长辈的行为多加干涉,更不想用这种事去烦Morgana,正如他不会给她讲《父与子》的故事,就让她去怀疑“不死鸟”坠落不是个意外,没有民众相信故障这一说法,可谁也没有证据不是?魔法部不想将怀疑引到他身上,也没有声称对这一事件负责,而黑匣子早就随着洋流飘到了海知道什么地方去。退一万步,就像Morgause开导Morgana的那样,即便确定了是魔法导致了Anthony的死亡,她还是有魔法,她也依然要为了生存而服务于这种无法忽略的力量,就让Morgana认为他不过才在伊尔镇的爆炸之后同她一样刚刚认识Morgause,就让她以为他才迟迟站队一兵未动而不像她已经为他们伟大的事业贡献了情报,就让他姐姐认为他在莫斯科的死里逃生是上帝对英格兰的一丝怜悯,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他祈祷,祈祷这个他唯一在乎的人永远不会发现关于她父亲死亡的真相。

媒体阵列的相机灯光在一阵猛闪后终于黯下去。Mordred从拥抱中退出,双手握住Morgana的肩膀,额头抵住姐姐的,就像他们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露出一个腼腆、谦和却又饱含依赖的微笑,低声耳语:“咱们回家吧。”


爱丁堡,

Gwaine在回去的路上总觉得Asa是可以信任的。他的意思是,瞧瞧下午购物中心广场大屏幕上播放的国王葬礼上Asa抱住公主那一幕,那让Gwaine着实感动。

可Gaius不信任Asa,Arthur信任Gaius,而Gwaine信任Arthur,所以,Gwaine觉得自己不应该信任Asa。但这种“不信任”仅仅源于另一种“信任,”他并不真的认为给一个从地狱门口捡回性命的可怜男孩填上几笔嫌疑是正确的。

大约九天前,Gaius出现在Colin的山洞时他们首先感到的是惊喜,惊于一个生还,喜于一点希望,可惊过之后,喜也随之破灭:Gaius同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Arthur的真实身份,而他们又不能(这个念头Gwaine也只是夜深人静时才敢在脑海中偶尔一转)去挖出已故王后的尸首做亲子鉴定,更何况一方的鉴定只能证明王后是Arthur的母亲…Gwaine止住了那个非常不骑士的念头。

除此之外,Gwaine并不真的喜欢Gaius,他觉得Lancelot和他在这一点上想法一致,尽管他们从没有公开谈起,Lancelot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Gaius,还有那个Gwen,在国王出事之后他们又短暂地碰过两次面,让Gwaine感到奇怪的是,他对Gwen的好感度在减少,他猜这股对Gaius和Gwen的些微抵触来自新鲜感消退后的不平等——是的,Gwen是个漂亮的姑娘,Gaius带来了希望,可在那之后,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有一种让他难以接受的地方:从初次握手的那一刻起,他对对方一无所知,而对方对他几乎无所不知,Gwen曾向他解释这是为了确保王子的安全而要对Arthur身边的人进行全面调查,可当你在十一岁的返校舞会上没有约到心仪的姑娘或者十二岁时母亲逝于中风这种事都被挖得一清二楚,Gwaine觉得有些抵触,而Lancelot居然能够跨过这种不适继续抽时间和Gwen谈笑风生,这让他更加…不高兴。比起Gaius,他倒真希望此刻陪他们一起躲在安全屋里的是那个养了Arthur十六年陪他们三个一起长大的奥利爷爷,虽然奥利也会有严肃呆板得要命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Gwaine都觉得那个亲爱的老家伙到九十五岁时还会因为一个蹩脚的笑话笑得跪到地上去,就好像他全然不记得过去生命里曾存在过烦恼。可那个亲爱的老家伙居然因为“自知年事已高”而选择留在洞里帮Colin看守龙。

Gwaine理解,却不能接受。    

但Gaius的到来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他们现在有了一处比古老的山洞更方便的安全屋栖身。这也是此时此刻Gwaine抱着装满屯粮的购物纸袋走向的地方,他压低帽檐,吹起口哨,慢慢溜达进塞巴斯[2]公园。


窥镜亮起来的时候,Lancelot依然有些不适应,他学过枪械和搏击,甚至在巴斯的飞行器博物馆练习过模拟飞行,但Gaius的窥镜却属于魔法范畴。

最初知道Gaius有魔法是在他们步入塞巴斯[1]公园之后,Lancelot走在队伍的最后方,看着Gaius的背影,恍惚觉得年迈的老御医陌生而熟悉得像是从日常新闻节目里走出来的,直到他们在公园湖边一棵分外粗壮的山毛榉树边停下,他的手里被老御医塞进一张纸条,他依然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梦境中。

纸条上写着:老御医树屋位于塞巴斯公园湖边山毛榉树洞內。

Lancelot学过一些魔法理论常识,他知道那是赤胆忠心咒。

他读完纸条,再抬头时山毛榉已经活了一般无风自动,友好地伸出一条少女手臂般纤细的枝条,他学着Gaius的样子一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牵住那柔荑欠身亲吻,然后来到树前,穿过风一般的树体,接着就顺着空心的长管道轻飘飘地滑下去,速度越来越快,大约三十秒后扑通一下落进等待的超软沙发抱枕堆中。那个时候他站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是来到了一部时间设定在几十年后的科幻电影中:家具色调是干净的银白,线条简洁曲面为主,一抬头,科幻的场景又变得文艺起来,天花板是透明玻璃,玻璃上方是公园的湖,阳光穿透水面在地板上勾出游动的鱼影,鱼尾拨开的水纹轻轻漾开,让他产生了一种时间也被拨慢了的错觉,而这里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可抽屉一拉开,又提醒了他安全屋的定义:各国现金,各种枪械,刀具,易容装备,貌似平常却暗藏玄机的生活用品,假护照可以组成一副扑克牌,还有大量的储备粮、饮用水和药品。

就在他们其他人惊叹于这座安全屋,Gwaine甚至试着拿Colin温暖舒适的小山洞开玩笑时,Arthur的重点却放在了另一个地方:“所以说你骗了我父亲那么多年,在你有魔法这件事上,”小王子站在入口处接住他们的那摊沙发垫边,固执地不肯再前进一步,像是不愿意走进一个会让他父亲心碎的谎言。

屋里的人都继续假装东张西望,体贴地为王子和御医创造出一个不存在的私人空间,只有Colin退后一步有意无意地靠上身后的墙体。

Gaius愣了足足半分钟。

“不,他知道,”御医最后开口的时候说,“只是……大多数时候,他假装不知道,而我假装我没有,这是我们能留在彼此身边的唯一方式——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Arthur没说话。

倒是Colin在Lancelot身边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哽咽,Lancelot回过头时,看到瘦瘦的黑发少年仰起头专心地看着头顶顶满水的玻璃,像是水底一截沐浴不到阳光的枯枝,隐约有一层薄薄的水光映在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里。

“上面有咒语,”Gaius解释,“即使有人掉到了公园湖底也看不到咱们,这里应该是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一处,按照标准建造,你们知道,就是绝不会找同一拨人从头到尾做完,每个人只做自己负责的一部分,所以除了我,没人知道这里全部的结构。我在这里设置了魔法和麻瓜的双重保护,比如窥镜,比如监视器——在屋内有人的情况下只有通过手动控制才能进入,会有铃声预警…”

铃声滋滋响起。

Lancelot从回忆中抽身,两步赶到监视器旁,传回的画面里Gwaine抱着一个大号的乐购纸袋,正歪着嘴巴做鬼脸。他笑了笑,输入密码(88437),将Gwaine放了进来。

 

[1]四月三号:乌瑟挂于S4E3。本文中部分重大事件日期都会和原剧有种奇怪的融合。


[2]塞巴斯:有没有人觉得念起来很像384嘿!

 

Gwaine回来时Gaius在半梦半醒间感到了窥镜高速旋转时的嗡嗡声。他抓住这清醒的片刻将自己从睡梦中唤醒,逃离了那个噩梦。

他又做了那个梦。

机身压抑的空间内,人群的惊叫与爆炸的巨响双双回荡,所有人都在向机尾的EXIT指示牌处奔跑,那抹绿光意味着生还、希望和降落伞——如果没有…

Gaius闭上眼不愿继续想下去。他起身取来药箱,剪开了睡梦挣扎中松动的绷带,清洗伤口换上新的,然后躺回了床上。他的卧室没有天窗,但床头的表告诉他现在已经七点二十了。

还有四十分钟,爱丁堡在内的所有麻瓜地区都将开始宵禁,这是国王遇难后的新规定。

Gaius将表后方一个按钮掰到打开状态,圆形表盘的白色底板闪了一下,慢慢显出一张安全屋平面图和三个红点,其中两个紧挨在一起,地点显示是在厨房——大概是Lancelot在帮Gwaine做加餐,Arthur和Colin还没有回来。

虽然在意料之中,Gaius还是心里一紧。下午他们就收到了Colin送信的守护神,称他们已经安全抵达了爱丁堡,只是Arthur想要到处走走散心,所以会晚点回来。

刚听到这条消息时,Gaius觉得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袋,几乎要把头顶的伤口冲开。而这绝不是因为Lancelot以为的他对Colin依然抱有怀疑。

在见到Colin James之前,他对这个Arthur为之着迷的人(Gaius认为自己这把年纪实在有些赧于用Arthur自己原本的字眼)感到好奇。身份扑朔迷离不说,这个“神秘人”用半年时间不仅改变了Arthur十六年以来对于魔法的态度,改变了Arthur的取向,还能让Arthur下定决心对国王出柜。这一切让Gaius感到好奇、警惕,而这两者在他亲眼见到Colin本人时都——奇迹般地,不见了。

一见如故——如果将这个词用于形容一个老年人和年纪只有他儿子那么大的少年不会感到过分怪异,Gaius一定会选这个词。他对Colin有种奇怪的亲切感。而很明显,这种感觉并不是单方面的,搬进安全屋之后,Colin迅速成为了和他一起讨论分析前景和“不死鸟”事件的人。Colin猜测是Morgana公主背叛了王室,而Gaius隐约觉得是Asa,他们排查过其他人的嫌疑,可又总觉得一个缺乏一定地位的人不可能对“不死鸟”动手脚,最后他们预言最坏的情况是公主和Asa两人都各自在国难中扮演了一定角色。而这一切Gaius一开始是期望和Arthur一起交流的。Gwaine勇敢,异常乐观,但他的头脑却略微简单了些,Lancelot忠诚,可又总把别人往好处想,这让他有些优柔寡断。Arthur…Arthur沉浸在被姐姐追杀父亲遇难中不能自拔,Gaius不怪王子,但他真心希望Arthur能够尽快振作。

尽管对Colin存有异常好感,Gaius身上却也遗留了身为国王私人顾问多年所保留的特性,这种特性之一造就了他对Arthur父亲一般的担心和爱护(这也是他今晚听到Arthur说可能会宵禁之后回来担忧的根源),另一特性就是理智地不会跳过任何嫌疑,对此他对Colin也袒露无疑。

事情发生在两天前,Colin去厨房打算给小王子弄点好吃的时,Gaius找到了他。老御医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怀疑:Colin去年9月1日是有意混进了格林威治宫而非直接在路边捡到了受伤的Arthur。

Colin的反应绝不像一个被抓到了供词漏洞的罪犯,Arthur不在场时他冷静得像个老者。他只是坚定地回答Gaius他真的只是在一旁围观的路人之一。他说这话的时候Gaius敏锐地察觉到Colin根本没指望自己会相信这种说法,因为他甚至没有用一种说服性的语气,他只是干涩地将谎言重复一遍,似乎笃定了即使Gaius不愿意相信他也别无他法。当Gaius进一步指出几位Colin James的生日格外蹊跷等疑点时,Colin也只是沉默着听完以后耸耸肩膀称是巧合,最后Gaius扔掉伪装问Colin他究竟是什么人,Colin给出的回答是:一个永远不会伤害Arthur的人。

虽然Gaius早就在心里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听Colin本人说出来,效果却是完全不同。

不再是平淡的陈述谎言的语气,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的气场。Colin说这话的样子让Gaius觉得那绝不是情人间信口开河的对未来的承诺,而是一句早已翻过太多篇章之后的总结概括,似乎这就是眼前那个人的信仰,他生命里的中心思想,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以此为准则,这句话成了他判断是非的标准,甚至颠倒黑白的勇气,是经历了时间历练敲打的真言和公理,而除此之外,眼前这个人会做得更多,“不伤害”只是天梯中的第一步,像是他会为Arthur做的最微不足道无足挂齿的事情也将足以穷尽最智者最疯狂的猜想。

Gaius无法不信。在那之后,他对Colin全身心地接纳,甚至送了他一个提醒。

“我知道你在隐瞒什么,Arthur或许被对你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但我没有。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同样理解你的保留,但是有一点你该记住:Arthur痛恨隐瞒。七岁那年,我们告诉Arthur他是王子,你简直不能想象他有多生气,他能理解缘由,但却不能谅解,所以我劝你,孩子,把没有告诉他的部分告诉他,尽早。”

Colin礼貌地谢过他,但很明显并没有施行。Gaius也没有进一步提醒,他是个老人,时间早已教会了他点到为止,更何况此时此刻他们面前有着更迫在眉睫的事。但尽管如此,Gaius却依然难逃一丝隐忧,那些关于Colin身份的隐瞒,无论是什么,Gaius都觉得会成为一颗炸弹,而他们带着引线前行,终有一日会被这线割开炸裂,最终分道扬镳。

Gaius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慢慢呼出来放松,也许他该偶尔学着像Gwaine一样当个喜欢吃派的乐天派,也许今晚Colin James就会把握时机向Arthur坦白呢。


他不可能对Arthur坦白他的真实身份。

Colin和Arthur走在爱丁堡已经空无一人的街头时这样想。Arthur的母亲死于他公开魔法造成的混乱,而如今Arthur的父亲间接死于战争纠纷——无论Arthur将来会不会这样想,Colin的思路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设想。他忍不住自责,每分每秒,当Arthur只能混在人群里送别他父亲时,当他们此刻走在爱丁堡街头,Arthur几个小时一言不发只是随心所欲地向前走时。Colin抬手看了下表。离宵禁只有十分钟了,没人会冒着被扔进牢里的危险还在街上晃——如果他们不会幻身咒的话。

他离Arthur近了一些,强大如他幻身咒的范围也十分有限,更何况他已经维持这个咒语维持了这么久,幸而暗下来的天色让他能够大着胆子将隐形的强度减弱了些,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累了。Arthur想要走走散心,他就会陪他走走散心。Colin多少有些庆幸Gaius没有再催促他们回去。

在见到Gaius之前,他对这个和他的Gaius有一样名字的人充满了好奇,这可不同于Arthur,Lancelot或者Gwaine。Arthur的名字因Anthony期冀兴盛而起,Gwaine和Lancelot则因社会风潮“圆桌边的一代”而得名,可Gaius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因此当Colin第一次见到Gaius时,尽管有无数问题同时撞着想要出世,第一个来到嘴边的却依然是名字的来历。

Gaius的回答是占星。

在Colin漫长的生命中,他曾专门研习过占星,他也的确不得不承认在那些星轨中蕴藏着某种神秘的、人类至今无法解释的力量,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把种种自称会占星的人吐出的话当成狂躁而无根无由的乱语。Gaius对于名字的解释让Colin困惑,他不知道这是否属于那些“大多数情况,”但他总希望不是。虽然他们之间有隐瞒造就的小小不愉快,但这位Gaius却让Colin感到了莫大的安慰。这种安慰来自他与Merlin的Gaius的高度相似,由一次争论中被牵扯出来。

那次他猜测Morgana已经更进一步出卖了国王,是她对“不死鸟”做了手脚,而Gaius则把Asa作为了怀疑对象。

Gaius在说出怀疑时语气还算坚定,可一说完就又会说些Asa的好,像是一个可怜而固执的老人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已入歧途。

“Asa很害怕,”他告诉Colin,“他从小就很乖,非常乖,我相信他的本性是好的,只是他太害怕,”老人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他曾问我,他是不是一个怪物,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魔法。”

Colin听到这话时眼眶一热,瞬间变回了初到卡美洛特的那个青葱少年,那时他最疯狂的经历也就是和王子在市集上打一架,回到城堡后坐在小床上倾身让老御医为他处理背上伤口,他记得,那个问题,他也问过的。Colin想要扑上去抱住老人不理智地叫Gaius你回来了,可他最终只是沉默着听老人继续讲下去。

“我告诉他,永远别这么想,他不是怪物,他是特别的,他真的——非常特别。大多数孩子从七岁开始就逐渐展现魔法本领,十一岁接受魔杖,得到正规系统训练之后魔法也因此会受到抑制,他们将再也无法脱杖施法。”

Colin点头,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明白这点。

“但Asa不一样,Morgana也不一样,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们成长过程中不可能得到系统学习的机会,又不得不迫于生存本能而对魔法进行一定控制,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魔法奇才,总之,他们两个都不仅可以脱杖施法,而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控制他们的力量。但是Asa——Colin,在见到你之前,Asa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所有人中魔法最强大的,没有之一,而你要知道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他的力量一旦被用于歧途,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今天之前,Colin一直以为Gaius的这番话或多或少都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直到今天,Asa和Morgana公主同时出现在Anthony的葬礼上,他才明白Gaius的话只能被称作委婉语。

他曾以为他是世界上个位数能够脱杖施法的巫师之一,却从没想到居然有一种力量能逾越他1500年的发酵和积累。他无法分辨那股强大的能量中有多少属于Morgan公主多少属于Asa,但他十分惊讶地发现两人的魔法在一起竟达到了一种可怕而罕见的高度融合,而且融合之后的魔法更强于他——

Colin突然站住了。

Arthur转过身,问询地看着他。

Colin犹豫着。

“怎么了?”Arthur问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Colin的脸色有些白。当Colin几秒种后依然没有作答反而闭上了眼睛时,他有些慌了,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体温是正常的,正当他准备将手下滑到对方的脸颊,Colin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别动。”金色的光芒从老巫师阖上的眼皮下照出来,将每一根睫毛描成了金棕色,“附近有人,”他告诉Arthur。他从不怀疑反魔法世界之都爱丁堡藏有巫师,但像刚刚那样力量强大到让他无法忽视生生闯进他魔法自动监测范围的还是千年以来绝无仅有的,“是位非常…强大的巫师。”

魔法的触角四处散开,将信息反馈回来,“我不知道,”他继续喃喃说着,惊奇于他的魔法带回的报告,“我从没见过这种魔法…”他测到的越多,这股力量就愈发让他感到着迷。这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魔法都不同,在以往的经验里,魔法既是因又是果,它存在于开放的花,聚散的云,澎湃的海,是一种流动着的温暖或炽热的力量,但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几乎静止的冰冷,这给了他一种魔法正被冰封沉睡的错觉。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直接拉着Arthur离开,可最终这股不寻常的魔法来源还是勾住了他的好奇心让他想至少进行一番简单探寻。

“我想他在七点钟方向。”

Arthur叹了口气,“Colin…”

“我知道,”他快速打断Arthur,他的确不该在这样一个日子快宵禁的时候还站在街上检测未知的魔法,“就稍等一下,至少也让我排除一下他的危险性,我正在缩小范围,距离应该不超过…五十米…”

“我相信是的。”

“嗯…”

“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个‘她,’”Arthur继续说。

“嗯…”Colin无意识地应一声,真正理解了话中含义后猛然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Arthur,

“你怎么知道的?”

 

Arthur叹了口气,“Mr James,如果你回一下头,就会发现她就在马路对面,七点钟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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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今天承前启后各种过渡各种回忆,总之就是介绍一下下半部分开篇时候各方的状态,后面接了一点剧情,信息量有点大,诸位慢慢消化。

不想弱化反派和莫姐这个未来会被洗白的反派,也不想过于强化梅子,所以就给梅子配了一个帮手【梅子梅子!你的外挂已到请用一个拥抱签收】,预告放进正文加了一个(不怀好意的)时间,另外88437是Uther在九宫格键盘中的字母位置。

梅子和盖爹的关系是原剧中我最感动的关系之一,我觉得自从阿瑟死后梅子就不会再回到那座充满回忆的城堡了,而且他也很可能(第一次)不能忍受盖爹的安慰,那只会捅到他的伤疤,所以我个人理解是那道盖爹为梅子准备的最喜欢吃的菜没有人吃到。所以在这篇文中我把盖爹还给小梅,小梅还给盖爹【阿瑟:还有我!】。觉得自从掉了梅林坑简直是欠了他们几辈子的债,要靠一篇篇的文来还【还还不完】,原剧中没有HE就一定要写篇文给他们HE,这篇文中不得已抢走了阿瑟的老爹,所以要去写另一篇傻白甜把他老爹还给他,剧评中曾就盖爹与"he wouldn't leave without saying goodbye to me"问题捅刀,然后又开始开脑洞要让梅子回去正式和盖爹说再见。不过还是心甘情愿躺倒坑底,爱AM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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