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是火

人是一种两栖动物,同时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世界中。

Glassglow玻璃辉 「第八章:圆桌边的一代」

楔子点这里

第八章:圆桌边的一代

04.

葬礼之后,Arthur和Colin并没有选择离开。一来土豆还没有种完,Colin不喜欢半途而废,二来Arthur已经在混血营找到了一种怪异的归属:每个他听到的故事都像拔出的糖丝般将他紧紧缠绕,他开始关心这里每个人的生活。所以他们留了下来,也因此得到了圣诞以来难得平静的一段短暂时光。

最开始的几天他们一直在规规矩矩用手种土豆,后来当Arthur的腰开始吃不住,Colin动用了自己的魔法。

“我以为你很喜欢做这个,”有一天他们休息时Colin说。铲子和水壶在他们面前自动飞来飞去,框里发芽的土豆块排着队主动蹲进刨好的坑。

“我是挺喜欢的,”Mithian不在,所以Arthur喝着柠檬水,将脚搭到第三把椅子上舒展身体,“事实上,我小时候还想过当一个农夫。”

Colin认真地点头,“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乐意干活的人。”

“哦,这个嘛,”Arthur咂咂嘴,“实际上我还梦想着带一个勤快的仆人和我一起归园田居然后把所有的活儿都扔给他干。”

Colin皱眉感慨,“可怜的仆人。”

“是啊,”Arthur附和,“可怜的你。”

Colin翻翻眼睛,“我不是你的仆人。”

让他吃惊的是,Arthur立刻再次点头附和,“你说得对。”

Colin不明所以却也安然接受顺毛的小王子,可等他卸下防御将杯子举到嘴边开始喝水,Arthur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仆人不会侍寝。”

Colin毫无意外地呛了一口水。他连连咳嗽时罪魁祸首居然厚着脸皮来帮忙拍他的背。小王子帮他顺着气,一边用夸张的语调真诚地劝诫他:“天呐老家伙,喝水要慢点。”


几天之后他们种完了土豆,Arthur转而帮忙教孩子们防身术,而Colin…Arthur发现Colin是万能的。

老巫师可以带上武器随安保小组去营地边缘施加每日的防护加固咒,也可以转身围上围裙在夜晚为他们烤一盘泡芙当夜宵;他用三种草药和一个咒语驱走了Rodor积重多年的腿部顽疾,还动手改进了营地井口的净水装置。Arthur与营地里的其他人一起分享着对全能Colin的惊奇,同时又感到异常骄傲和幸运。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的?”有天他实在忍不住要问。

老巫师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看书。”

Arthur对此深感怀疑。如果Colin是通过看书获得的知识,那根本没有办法解释他的完美实践。有那么一次,他产生了一个荒唐透顶的念头:老巫师也许已经活了几百年,在这几百年中,他曾当过治疗师机械师厨师建筑师等等才获得了今天的本事,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Arthur就觉得自己傻。他当然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Colin,Colin准会笑话他。

Colin的全能也给Arthur引来了一些苦恼,因为,哼,很显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现Colin有多棒的人(尽管他是表现得最不明显的那个)。

当某日一个年轻姑娘的宠物侏儒蒲生了病时,Colin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个菜绿色的小动物恢复成了粉红色的毛球样。姑娘红着脸对Colin连声表示感谢,第二天还送了他一双她用魔法织成的袜子。

“这太厚了,”当天晚上Colin把袜子一叠放到床头时Arthur评论,“快夏天了,没人应该穿这么厚的袜子。”

老巫师不听他的话,第二天就把袜子套到了脚上,那个送袜子的姑娘看见后两只拳头并拢掩住惊叫的嘴巴、鞋底黏了弹簧一样蹦哒了好半天。

Arthur以为这是个个体事件,虽然心里不那么舒服但忍了下来,他是真正的国王,该有国王的气度才对。

可这一切在Colin开始为孩子们授课之后变本加厉。

Colin似乎哪门课都可以教,可他选择教麻瓜防御术。这门课原本的教师是一个叫薇拉的女人,最近害了风寒正在犯愁,得知Colin愿意帮她代一些课程时,薇拉感激涕零——字面意义上的。

Arthur很高兴每个孩子都喜欢Colin老师,可那些小家伙不但占据了Colin大量的课程时间,某天课程之余,他和Colin在吊床上享受难得清静的两人时光时,一个扎羊角辫的四五岁女孩居然走过来当着他的面——当着他的面!公然求抱。女孩站立的姿势有点内八,穿着奶黄色的泡泡裙一只手牵着荡在半空中的棕色泰迪熊,低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Colin。

Colin单膝蹲在女孩面前问她的名字。

“朵拉。”

“嗨朵拉,我是Colin,”老巫师说着伸出手臂。

Arthur抱起双臂,现在的孩子真可爱可又太奇怪。他记得这个孩子并不属于Colin的班级。他也蹲下身,“Colin不会抱孩子,”Arthur用自己最权威的声音认真地告诉朵拉,“他会摔着你的。”

Colin瞪了他一眼。

在Arthur来得及进一步辩护之前,朵拉已经伸手环住了Colin的脖子,“姐姐说你好,我也想上课。”

“嘿朵拉,”Arthur火速改变战术转而对女孩露出一个循循善诱的笑脸,“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怎么样,他叫塞诺斯,六岁,是个可爱的男孩——”

朵拉的反应是把脸埋进了Colin肩膀。

Colin看着小王子的反应笑出来,抱紧朵拉站起身,“Arthur哥哥不高兴了,”他带着心知肚明的笑容凑到女孩耳边说,一双眼睛却盯住斜眼看他的小王子,“我想他不喜欢你更喜欢我。”

“是啊,”Arthur郁闷地大声说,“就是这么回事。”

朵拉圈着Colin的脖子,先是看了Arthur一会儿,然后又转头认真地对Colin说:“我觉得Arthur哥哥也想要你抱。”

小王子一时气结,等他终于找回反应能力之后赶忙摆出一脸冒犯:“才没有这回事!”他结结巴巴挤出这句话,双手叉腰很气愤似的,“开玩笑!”

老巫师不说话,带着越来越浓的笑意看着他,微微撅起嘴巴表示不信。

Arthur不想理他,也不想理朵拉,他转过身,抬着下巴像个最傲慢的王子一样阔步走开。一群乡巴佬,切,他才不跟他们计较!

§ 

温莎堡,


Leon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几乎从不心疼自己,也不怎么心疼别人,尤其当这个“别人”性别为男时。可此时他真心实意地深深心疼Arthur王子——加冕礼在五月,就让他姑且称Arthur为王子吧。

最初国王遇难时,Arthur虽然悲伤,却也明智地将这种悲伤冷静地表露在了一定程度内,这让Leon钦佩又敬畏,同时为能够服务于这样一位新王为荣。可紧接着Arthur在负荷过重的日程下开始崩溃了,而不敏感如Leon也能察觉到这种发生在Arthur身上的变化。王子像一道堤坝,独自承受了太久的洪水,坝壁上已经列出几条深痕,有水外渗。Leon不怪Arthur,Arthur的日程印在纸上本就密密麻麻,空白少得无法容一只蚂蚁落脚,不巧前几天又生了病。王子人后要拖着病躯呛着嗓音和意大利总理电话会议到深夜,人前又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英国正处于最脆弱的时候,人们想看到一个玉树临风的王者,而不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孩子。

此刻Arthur坐在桌前,和七八个人商讨着加冕礼的细节,整个人缩在高背椅里尽量挺直脊背,一阵阵咳嗽散落分布在谈话间,如同不可或缺又频繁的标点与空格。每当气冲喉口,Arthur就将拳头凑到嘴边狂咳一阵,另一只手在椅子扶手处抓得青白,直到面色通红眼中带水才停下,满脸倦容地匆匆按揉两下太阳穴,继续议事。他看上去随时要晕倒,惹得Leon没法不心疼。就算是毒辣的罗威娜[1]此时在房间里,恐怕也会忍不住母爱爆棚躬身把水吹凉了送到Arthur嘴边……

震动的手机让Leon收回了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他退出房间,掏出手机用指纹滑动解锁,察看后面色一沉。

布尔镇突袭行动泄密之后,无论认定自己多么清白,Leon出于职业素养都无法不进行一些相关防御措施。他找到了研发部程序员George,恳请他在自己的电脑文件中植入追踪病毒。一旦加密文件被拷贝到移动设备再打开,Leon的手机就会收到设备自动发出的GPS定位——这正是震动的手机刚刚送给他的信息。

信号定位在伦敦。

Leon一边用手指滑动地图放大定位,一边在脑海里迅速制定了一系列逮捕方案。通常情况下,信号会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废弃旧地如仓库,在那种情况下,他们可以派出空中迷你侦察机、远程控制摄像头或者进行红外扫描确定目标具体方位;还有一种情况信号会来自公共网吧或体验店,那时他们可以联网入侵通过被病毒侵入的设备直接定位…

当Leon将定位放到最大时,那两种预设从空中摔下,连同他的自信一起啪嗒碎落,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觉得五脏六腑被啃去了一半——

定位在温莎堡。

不仅如此,按照精度,信号源自他刚出来的、Arthur王子此刻所在的屋内。

 

 

Leon难以置信地将地图缩小又放大,确认了好几遍,确定无误后立刻回到了屋子。

Arthur王子还在商讨加冕仪式,没人注意到他退出又回来。屋里只有一台电脑开着,而那台电脑此时正端正地放置在Arthur眼前。一同盯着屏幕的还有此次加冕仪式的总策划,他正俯身为王子讲解着当日的行进路线,两个助手站在一旁,都在可见电脑屏幕的范围内,一个抱着笔记板笔速如飞地记录着王子的反馈,另一个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在准备之后自己需要向王子做的汇报。

总而言之,怎么看也不像正在察看盗取的机密文件的样子。但为了以防万一,Leon还是不动声色地绕到Arthur身后检查了一下电脑,电脑上只打开着一个文件,是伦敦地图,一条黄线标示出加冕行进路线,一旁附有备注。

Leon百思不得其解,再次低头迅速瞥了一眼手机,标注信号源位置的光点依然在一跳一跳地闪烁。Leon再次退出房间,想着也许信号有误差,就试了一下隔壁的屋子,可临近的屋中并没有人。等他检查完这一切,时间距离他手机震动已经过去了一分三十四秒。Leon这时开始有点慌了,如果内鬼此时此刻就在温莎堡,而他却无法找到…

他信得过George,所以不明白哪里出了错,只能将地图再次放到最大送到眼前,凑近了横竖反复看。就在Leon再一次将手机屏幕由竖屏转到横屏时,一个念头如子弹般击中了他:信号定位只是水平定位。

作为皇家安保队长,Leon训练有素的头脑立刻将忽略这一细节的自我谴责推送到了日程表的下下项,先将温莎堡蓝图从脑内调了出来。Arthur所在屋子的垂直位置除去公共场合就只有一间贮藏室,两间闲置的客房,还有…Morgana公主的房间。

没人会愚蠢到在公共场所冒险做这种事,Leon也下意识地不去想那最后一种可能性,他带着巨大的期望用最快的速度上下楼梯检查了另外几个。可空客房全是空的,贮藏室里面是一些奇珍玩物,来自往日的各国访问,地上薄灰、黄铜把手等等细节都告诉他那间屋子有一阵子没人去过了。

关上贮藏室的门后,Leon转身迎面碰上了那位戴猎鹿帽的大侦探。侦探先生抽出嘴里的烟斗,向他吐一口气,Leon不愿听那位前辈的高见,于是固执地闭上眼,可讨厌的侦探偏偏要用那充满穿透力的低沉嗓音以极快的、让Leon感到心慌的声音循环着告诉他:排除了不可能的……

不。

……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一定是真相。

理智告诉Leon他应该去拜访公主,可情感却让他望而却步,他情愿再去搜一遍那些空房间,也许有人就躲在那里面呢,浴室水槽下方那个只能容纳一只猫的柜子,也许里面正藏着某个会缩骨功的东方奇人…

Leon最终还是敲响了Morgana的房门。

问清了来人之后,Morgana花了五十四秒才捏着一本书来为他开门。Leon默数着秒数,尽量不去想这意味着什么,门开以后,他也努力将目光从Morgana身上撕下来,遣送到屋内视察:Gwen不在屋里,茶桌上放着一杯茶。茶桌是当年玛格丽特王太后最爱的风格,上面横竖布着许多绘有花卉和天使图案的抽屉,花卉是百合和铃兰,白裙勾着金边,天使是星期四天使,羽翼飞展双腿羞郝地交叠,抱着竖琴呆呆地望他,茶杯是……茶杯是怎样的不重要,Leon停止兜兜转转,茶杯边上、茶桌上的银色薄片物体不再只躲在余光里,它伺机沉伏,现在主动出击,分身成两片青冷刀锋凌空飞来切进他的眼珠——那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秒很长,长到Leon足以想起Morgana近来的每一点反常。

那秒很短,短得Leon还没为Morgana近来的每一点反常找到借口她就已经在朝他困惑地眨眼。

Leon抱着最后一点期望,不动声色地说出谎:“有人反映刚才堡内出现了短时间的网络中断,不知您是否受到了影响?”

Morgana释然一笑,扬扬手里的书,“没有。”

Leon看了一眼那书,书名是《克里斯汀•格兰维尔传》,平装,书脊处只有一条单一折痕闪电般劈过中线的位置,Leon在心里无意识地将那条唯一的折痕做出辅助线延长,不吃惊地发现那刺穿了他的胸口。他没有看过这本书,但他知道格兰维尔正是让邦德念念不忘的维斯帕•琳德的原型。Leon努力压下胃里升腾起的强烈的恐惧、失望与希望,一言不发地欠身,离开了Morgana的房间。

§ 

奈米斯,

苏格兰的雷雨在傍晚时分发起了突袭,密集的雨水猛烈地轰炸着大地。混血营的地面在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了泥浆。

事发时Arthur并不和Colin在一起,Colin出去给他找苹果了。Arthur跑出他们的帐篷时看见所有人都在向西面的山坡奔逃,于是他也向那个方向跑过去。

西面撑起了一顶平时没有的圆形帐篷,布料看上去比其他的要厚。Arthur一头扎进去,发现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混血营的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一传统,角落里排起了长队在领毛巾和热可可,门口一个男人把他拦下来,跟他确认是否在离开帐篷前吹灭了屋内所有的蜡烛。Arthur告诉男人他根本就没点蜡烛后男人就放过他,开始问接下来进入帐篷的人。Arthur没领毛巾也没拿热可可。他没理会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淌水,甚至没理会那个追着他告诉他南侧可以烘干衣服去掉泥浆的女人。他推开她,慌张地又用目光扫了一遍屋子: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是不是Colin的人,一个女人试图点亮一支火把,火苗随风狂舞,所有投到帆布上的人影都好似晃动的、无关紧要的鬼影…Colin不在这里。

Arthur就近抓了一个人,可那个人说没见到Colin,他又抓了一个人,在得到同样的答案后他等不及了。Arthur忘了他应该先找Mithian或Rodor,他忘了他现在在一个安全的营地,而袭击他们的只是一场无辜而无常的暴雨,他忘了至少应该找把伞。他只想到上次,也是在这样一场雨中,他为父亲的离去窝在巷子里……一瞬间Arthur脑海里几乎所有东西都被去而复返的情感噬去,他带着一个念头像个傻瓜一样冲回了雨里。

衣服浸透了雨水,他像是四指捆了沙袋在沼泽中跋涉,每一步都陷得更深。他在无人的帐篷间寻找,雨帘密得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然后他看到了一道蓝光,球的形状,漂浮在半空。
他循着蓝光的方向走过去,蓝光随着他的临近逐渐浅淡,变成薄雾一样的气体被水打散,他看到了Colin。

Colin很好。

事实上是太好了。Colin和那个叫Dagael的家伙站在一把伞下,Colin举着伞,Dagael手里还拿着一个罪恶的、大概本该属于他的苹果。

如果怒气是热的,那Arthur非常肯定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他站住不动,等老巫师走过来。

“你在干什么,”Colin把Arthur一同罩在伞下。

Arthur没好气地打开老巫师伸向他的手,“散步。”

Colin也不生气,“哦,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我好像听到你喊Colin了…”Dagael碰上Arthur的目光后声音低下去。

“我本来想回去找你的时候碰上了Rodor,”Colin主动说,“雷电会对营地原本的保护咒语产生影响,他每个方向都派了人,我说可以帮忙,我们就去南边加固了一下幻象咒,”Colin再次伸出了手,这次Arthur没有打开,他才不管Dagael看上去有多尴尬和惊讶,任老巫师的掌心覆上他的右边脸颊。

Arthur觉得他的脸上大概有一个神奇的指纹(或许还有唇纹?)识别系统,Colin的手一贴上他的脸,恐惧被驱逐,怒气被蒸发,他绷紧的脸部肌肉禁不住要被触碰处的温度融化,重新变幻着对手的主人露出笑脸,衣服也像干了似的不再湿冷地捆绑着噬取体温。Arthur矫情了一下,暗自感慨这一定就是被无聊的女孩命名为“爱人掌心的温度、”“情感的炙热、”“心满则暖”之类的玩意儿,可低头间却发现自己的衣服的确已经干了。

“我的衣服干了,”他惊讶地傻乎乎地说。

Colin忍俊不禁,将贴在Arthur脸颊上的手送到小王子眼前,“是啊,我用了魔法嘛。”

 

直到回到帐篷,Arthur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可笑。现在Colin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边了,他认出了那个在门口拦他的男人是魁地奇球员汤姆,而追着他告诉他哪里可以烘干衣服的女人是玛丽。当初那些被他直接判定为不是Colin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也都一一有了名字。可当时的他脑袋里却只有一张简单粗暴的流程图:看到一个人,判断条件是是否是Colin,满足条件的话就进行下一步:走过去用力拍他的脑袋问他要苹果,不满足条件的话就拐回来,换一个人重复第一步。

Arthur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领了两条毛巾和Colin在角落里坐下来,一人手捧一杯热可可,看着火光笼罩中的、各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庆祝着取消的晚课。他们在帐篷另一边围成一个圈,由几位妇女带着拍手用不同的调子扯着脖子唱同一支歌。

这支歌唱完,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提议下一首时,Arthur又暗自感慨了一遍自己刚才的小题大做。可Colin不见的时候,他又的确是把面前这些他引为大义的亲密朋友全都抛到了脑后。Arthur吹吹手中的可可,感觉热气氤氲过来扑了他一脸,他觉得既幸福又无奈,一边坐着生自己的气一边接受路人善意的问询。

“我看你找到Colin了,”Mithian夹着一面笔记板经过时带着笑意问Arthur,低头勾掉了名单中他们的名字。

在Arthur尴尬地承认之前,Colin一本正经地替他作了回答:“不,他刚才在散步。”

Mithian笑出声,“好吧,”她将笔记板神秘地往脸侧一遮,确保接下来的这句话不会被那边的孩子们听到,“等会儿孩子们去睡后,我给你们尝点奈米斯最棒的苹果酒。”

Colin谢过了Mithian,而依然在尴尬状态的Arthur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我很惊讶你会来找我,”Mithian走后Colin对他说。

Arthur哼了一声,“因为你坏事做尽我有点担心你在外面被闪电劈到。”

“坏事?”Colin挑高眉毛。

Arthur别扭了一下,最终还是向他控诉:“你把苹果给了Dagael。”

Colin无言以对,瞪着眼睛看了Arthur一会儿,难以置信于小王子的耿耿于怀。当发现Arthur也许是认真的,他好笑地叹一口气,从兜中摸出自己那只青苹果递到他眼前,“下次Dagael看到我拿着两只苹果走在路上,我猜我应该告诉他不不不我不能给你一只因为一只是Arthur的一只是我的。”

“啧啧,那可太没礼貌了,”Arthur愉快地教训完老巫师,凑到Colin手举的清脆苹果前啃下一大口。


那晚的雨一直下到凌晨三点也没停。

他们用毛巾、热可可和Colin的魔法火苗找回体温后就去帐篷对岸的童声合唱团里滥竽充数。许多曲子Arthur都不知道,就干脆假唱,他摇晃着脑袋拍着手,偶尔做几个夸张的表情和动作配合歌词。起先Colin用洪亮的歌声和清晰的吐字嘲笑他,后来Colin被他带坏了,也不再好好唱,他们就一起用模棱两可的口型跟着,惹得周围和对面几个孩子吃吃笑起来。朵拉坐在Colin身边一只木箱上,随着节拍荡着腿,等又一支歌被二人组演完时欢喜地扑过来搂住了Colin的腰。

声带唱得微痛之后,老师们合计之下将雨夜变成了奇思妙想展示会:谁有奇怪的点子都可以站起来分享,或者一个故事,一首歌,一个提议,什么都可以。

Arthur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而孩子们显然已经很熟悉了,毫不怯场。

一个孩子说希望将来给纸币英镑施上魔法,一张灰绿色的、面值五镑的纸币上的亚瑟王头像会在遭调戏后变成粉红的、面值五十镑的纸币(听到这里时Colin看Arthur,Arthur托着下巴假装看天空,四十五度角);一个孩子认为香蕉的单数应该是bana,双数应该是banana,三只香蕉应该叫bananana,并且十以内只香蕉都该遵循这么个规律;四岁的朵拉短暂地放开Colin,拿着姐姐的地壳结构图站到板凳上,认真地为大家讲解地球实际上是一个橘子、柠檬和淡奶油味的彩虹蛋糕,她说到这儿时有几个年纪大些的男孩发出了轻微的嗤笑,但很快被Rodor一记不怒自威的眼神喝止住了。

其他几个年纪大的女孩和教师们为了照顾小一点的孩子将内容保持在了天马行空的高度,内容却免不了更合逻辑与现实。上次给Colin织袜子的女孩念了自己最近编的故事《只能说‘是’的人》,而另一个上次牵过塞诺斯的女人则随手摸过身边的物件取材编了个关于一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与一只被咬了两口的梨的故事。后来又有人说了许多,有的可行,有的不可行,但没人把任何想法揪出来直接盖上可行或不可行的章。今天晚上教师们只负责鼓励与启发,至于回答,能盖下章的只有他们自己和时间,或者时间作用下的他们自己。

等帐篷里更多的人加入了这个圈子,Mithian就把中央的大火堆变成了低伏的一片草坪一样的小火苗,再后来大家取出雨夜的保留项目:备好的棉花糖、玉米和烤肠,边烤边吃边聊。话题随心所欲,最后变成了七嘴八舌地为莎拉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宝宝起名字。莎拉自己还没什么想法,乐得听每个人的意见。正经的大人们还会询问她是否打算用母亲或者什么特别的人来命名这个女孩,可有些玩闹的人就不管不顾了,几个年轻男孩嘻嘻哈哈说了些什么Arthur也没听清,只看见说完之后他们几个嘎嘎乐着倒在彼此身上笑得几乎要断气。而有一个小姑娘生怕别人听不见自己,跳着脚叫了好半天“樱桃。”就这样一直闹到八点半,Rodor出面喊所有孩子去帐篷的二层睡觉,大家这才稀稀落落地收了声,一一向国王陛下道晚后排队去爬通向楼上的绳梯。有些孩子小需要抱,还有小孩喝了两杯睡前牛奶才满足地咋着嘴乖乖上楼,朵拉把泰迪熊落在了自己的帐篷里,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觉。

“熊先生一个人睡会害怕!”她站在地上仰头对汤姆抹着眼睛大声哭叫,直到Colin走过去答应帮她把泰迪熊找回来才破涕为笑。

之后朵拉十分详细地给Colin介绍了熊先生的准确位置,“我们的帐篷叫鸭子岛,他在我们的床上,我们的床有两个黄枕头,下面藏了果酱饼干,”她附在Colin耳边用手捂着悄悄告诉他,“你不会认错的。”

 

等Colin取回了“鸭子岛”的“熊先生,”把冲他的脸颊左右开弓亲个没完的朵拉送上了床,Arthur也终于从帮忙分发毯子的队伍中脱身。“风雪号”(大家这么称呼这顶帐篷)的二层空间并不小,可所有人都住进来就难免拥挤。床是相连的通铺才勉强盛下,谁也不嫌弃这点,好几个人对此感到过于兴奋,不时有人与临时的左邻右舍挑起一场大战。中间一道帘子分了男女隔间,要好的女孩们钻进一床被子,每当帐篷外划过一道闪电就一起预警般地大声尖笑起来。Mithian和Rodor轮流上去两次,帐篷才终于在快九点半的时候安静下来。

之后醒着留在一层的是奈米斯少有的成年人。大家一边带Arthur玩了几局魔法世界的霹雳爆炸牌,Rodor一边给他们讲了“风雪号”帐篷存在的意义。

“这顶帐篷比其他的都更大更结实,”Rodor告诉他们,“除此之外,夜晚山间的火光会暴露营地位置,所以奈米斯的人通常都睡得很早,折光咒也可以抵消一定量的灯火带来的影响。可是到了风雪的夜晚折光咒会受到很大影响,所以大家集中到一顶帐篷内,尽可能减小暴露的机率。”

Colin又问了一些相关的技术问题。Rodor最初也回答,后来他发现如此一来他没办法保持精力集中,牌局连输两轮之后,他选择离开牌桌,和Colin坐到一边继续说。

Arthur在Colin离开后又玩了一局就借口运气差也把手里的牌扔到桌上供剩余玩家哄抢,他自己则来到帐篷入口处,拨开一道缝望着浇灌大地的茫茫雨夜,升起的泥土气味充斥着他的鼻腔。紫色闪电像是天穹之上一个转瞬即合的伤疤,紧随其后的雷声听起来像是震怒的上帝一声警惕示威的猛咳,即使世界上的每个地区此刻都是这种震彻的雷声,可若飞离地球表层,这声音也不过是在一个不规则球体的内部闷闷炸响,如同一粒失败的爆米花,完好的壳内是吓唬原子的几声惊天动地的噼啪。大气之上,那个要以空间位移来衡量时间、以时间速度来判定空间距离的宇宙还是平静的,其他星体还在依照轨迹雷打不动地各自跳着或亲近或疏远的沉默舞步。

而今夜暴雨笼罩的仅仅是苏格兰的这一小片。

Arthur的思绪从他所坐处跳得很高,落回来的时候发现Colin已经坐到了他身边,还同他一样抱着膝盖。

“你是不是计划着再去散步?”Colin调侃他。

小王子伸手指着两人面前帘缝处露出的那片地,土被冲兑成了棕色湿泥,水全积在横七竖八叠起来的深深浅浅的脚印里,脚印有六个属于他,他答非所问:“我刚给这里起了个名字。”

“哦?”

“叫爱河,”小王子认真地告诉老巫师。

老巫师先是一愣,然后一抹笑容从唇角一直荡到耳根,“好丑的爱河,”他公正地评论。

Arthur对这个回应极不满意,伸手揉乱了Colin的头发,等他痛快地报完仇,又跟Colin提议:“咱们的帐篷也该有个名字,他们其他的帐篷都有名字,‘风雪号,’‘鸭子岛,’‘串珠包包,’‘一只菜筐——’”

“‘鲸鱼的胃,’”Colin为他补充。

“‘鲸鱼的胃,’‘鞋盒,’‘鞋盒右边,’‘不在鞋盒右边,’‘单身狗窝,’”Arthur及时收住,“我觉得咱们的帐篷也该有个名字。”

“卡美洛特?”Colin几乎是脱口而出。

Arthur斜他一眼,“太没创意,而且不好玩,不符合奈米斯的整体气氛。”

“那就…非单身狗窝?”

Arthur开怀大笑,笑过之后他挑高眉毛看着Colin,表情在说:你认真的?

Colin缩了缩脖子,“算了…”

之后两人又提议否决了一些选项,“素食者与菜头,”(“这是对国王的大不敬!”“你可以当素食者”)“不在”(这样他们再问起Colin和Arthur在哪里,回答就是:Colin与Arthur在‘不在’),“一家老小”(老巫师与小王子是一家)。

小王子越想越开心,有时雷声滚起来,他们就不得不对对方用喊的才能听见彼此所说。有那么一次,Arthur向Colin喊着“双人床,”可他的声音被雷声盖过去,Colin听不见,用口型询问,于是Arthur吸足了气到肺里,提高声音大声喊出来,可声音出口的瞬间雷声却不争气地息了,于是帐篷里的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向他们这边,于是Arthur脸一红,于是Colin笑看一眼脸红的Arthur出来为他解围:“Arthur想给我们的帐篷起名叫双人船。”

“…是这样,”Arthur附和。

有人表示这个名字太过俗气,有人又说有创意,收了几句批判与褒奖之后,Arthur嘴上应着,心里闪过了另外几个相关的名字(“亚梅草船,”“破烂船,”“龙大王船”)后忽然生出了另一个名字。

“‘不送船。’”

“什么?”Colin一时没反应过来。

“前一阵子的葬礼给了我启发,”Arthur解释,“听说古阿尔比恩时代,去世的人会躺在船里运走火化,所以这个名字有个好寓意。”

“这好像和奈米斯的整体气氛不符,”Colin指出Arthur几分钟前定下的标准。

Arthur只是嗯了一声。

“…我以为你想起个好玩的?”

“不管了,”Arthur干脆地回答,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觉得心里像划燃了火柴般暖融融——他喜欢这个名字。

“我喜欢这个名字,”Colin轻声说,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听着眼前雨与身后火的重奏本来有些动容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可Arthur已经得意地笑起来,“快——叫我天才!”

“……菜头。”

 




[1]罗威娜:(SPN)女,曾用儿子换三头猪,其子委屈曰:人家小时候可可爱了,还会杂耍,起码值五头猪!

 

---------------------------------

以上~

感觉我又在放飞自我,咳咳,夫夫祝大家光棍节快乐

噢对了,好像不存在星期四天使这么个物种,是今天又没见到小卡·怨念的我随手加的:(

 

下一章点这里

评论(11)

热度(72)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