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是火

人是一种两栖动物,同时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世界中。

莫比乌斯指环(AM/中篇/7)

楔子点这里

 

(下)

 

8.

 

       他们的一天从五点开始——至少亚瑟想从五点开始。梅林坚持他的伤口刚愈合,需要一些时间恢复体力。尽管有些不情愿,可亚瑟不希望梅林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他们仅有的一天。

       亚瑟躺下后没有睡,他从近处捡了根树枝,在面前泥地上犁出一个个不成系统的单词:十六,指环,黎明,十二,朋友……手指没逻辑地动,思绪无意识地转。他刚花了两天时间从身份曝光的法师身上找回那个他熟悉的朋友,如今却要在一天之内……干什么?眼前的梅林有一千五百多年的生命,其中他出场的部分还不到百分之一,他只知道梅林记得他,愿意吻他。这似乎够了,也可能不够,亚瑟不知道,他是否应该为那个谎言道歉?可怎样的道歉都太过苍白;还是对那些事只字不提?似乎也不可以;随心而为?他有太多想说想做,又怕把两人关系弄尴尬了。就这样在纠结中过了大约一小时,风从北边来了支援,越刮越烈,梅林回身想要整理一下亚瑟披着的毯子,发现他已经醒了。

       既然被发现了,继续装睡是不可能了。亚瑟选了一个最实际的角度开口:“咱们今天……是不是要按照你的记忆过?”

       “现在我关于今天的记忆是一片空白,需要你来书写,你写的就将是我记得的,”梅林跟他解释,“以后回来的每一个梅林都会有你和你的Merlin度过一生的记忆,只有这一天完全属于咱们,可以重新塑造。倒是鉴于我们都是梅林,我怀疑我们的创意可能会高度相似,”他试着笑一下,“当然,他们遇见的也会是其他时空的亚瑟,所以你不用忍受这种重复。”

       “所以,”亚瑟清清嗓子,“你的意思是,在所有这些,呃,时空中,咱们两个的今天都是独一无二的?”

      “是……我只会从你的Merlin那里偷走一天。”梅林后半句声音压得很低,做贼般带着种不安。

       如果说之前亚瑟还在为如何处理和梅林的相处模式而犹豫不决的话,那么现在这些顾虑倒统统打消了:无论在哪个时空,横跨了多少年,亚瑟还是亚瑟,梅林还是梅林,梅林不高兴,亚瑟就要管。他前半生为国民幸福而活,后半生他只想要梅林快乐。

       可梅林并没有给他这份殊荣,在亚瑟酝酿好词句前梅林就匆匆退出话题,起身去牵马。

       “咱们要去哪里吗?”亚瑟问他。

       “Merlin明天会带妈妈直接去我们当年隐居的地方,我带你去那里和他汇合,我在兰德林里有间木屋,你们后半生可以住在那里。”

       “你是说咱们?”亚瑟纠正他。

       一小段沉默,梅林接着说下去,这次嗓音暖了一些,“Merlin带胡尼斯来的时候会带上一些牲口、储备粮和种子之类,你们不用为后半生的生计发愁,我想我今天可以提前帮忙做一小部分工作,把南侧的一条溪水引到屋后,还可以帮你们把酒酿上,我记得当年我屋子里还有些……”

       “梅林。”

       “嗯?”

       “咱们后半生,咱们的酒。”

       梅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唇角向上弯了一下却又很快撇下来,亚瑟有一瞬间想凑上去吻回那里的微笑,可他最终忍住了,他们还有一天呢,亚瑟想,一天内可以发生很多事。

 

§

 

       回木屋的路上,他们回到了“两天前”的状态:寡言少语。亚瑟不断尝试与梅林交流一些小事(最佳涉溪地点,马匹状态等等),梅林的回应总是严格限定在这些无足轻重的话题之内,而且语句寥寥。亚瑟这样不断尝试着挨到正午,两人下马补充食物。

       他们吃了梅林同马匹一起带来的面包,还有附近树丛里一种紫红色的浆果。

       其实梅林还即兴从卡美洛特的柜子里抽了一条野餐布带了过来,可临近用武之时想想又塞了回去。他的王子在追姑娘这个问题上的技穷导致那块野餐布一度发挥了极大的价值。格温在这块布上坐过,米希安公主也坐过,那都是些正式的野餐,有餐布,有篮子,有装满食物的银盘子,还有在一旁打着哈欠无聊望天的仆人。而对他们来说,两个人早就因为巡逻任务在外野餐过无数回了:他们手里拿的是木勺,从那口破烂的铁锅里舀出香喷喷的杂烩乱炖,比起约会的“野餐”也就只差那么一张餐布,可现在补上,又显得多余。

       亚瑟嚼着浆果,看着出神的梅林,觉得两人以后唯一的分离大概就是彼此出神的时候了。

       亚瑟不知道梅林在想什么,但他在想关于野餐的事。

       作为一个英俊的王子,后来是国王,他当然和许多姑娘都野餐过。那些时候他们会聊天、借助气氛抒发一下感情什么的,就像是携女伴盛装步入装潢华丽、音乐流淌的舞池不跳两下对不起周遭环境,野餐气氛到时,不从心窝里搜刮出几句平日说不着的话显得罪大恶极。那时一切是精心布置的完美:食物,天气,有着最佳视野的地盘,周围常常有花朵,但就像两三天前格温提起的第一次约会一样,他那些时候说的大多数话基本都忘了个干净。

       相反,记忆中烙下的却是另一些流露。这或许和他生来就是一名战士有关,亚瑟记得的反而是当他们在野外的泥地里、山洞里、废弃的城堡里,牙齿因为寒冷而打颤,肠胃因为饥饿而皱缩,脊背因为连日睡在石块上而僵硬,等待着偷袭、敌人的脚步或者是一轮初升的太阳时说出的那些话。那都是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可他们自己却产生了一种气氛。甚至有时那种一触即发的环境中出声说点什么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可他就是忍不住开口。

       他和格温一起生活了三年(亚瑟尽量不去抠出其中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而他剩下的日子都将和梅林一起过了,他不能接触其他人,也不能再回卡美洛特。奇怪的是,他并不对此感到遗憾,命运像是终于软下了心肠,迂回着逼迫他得偿所愿。

       两人心猿意马地吃完午饭后,梅林问亚瑟要不要换身衣服。时值正午,骄阳毒辣,锁子甲被烤得有些烫。虽然伤口经过处理已经长出了一层新皮,不过梅林不愿冒任何风险,而且褪去了锁子甲的重量亚瑟也可以恢复得快些。

       亚瑟同意了。

       “白色还是红色?”梅林从行囊中翻出两件棉麻上衣举起给他选。

       “白色。”

       梅林将白色那件递给亚瑟,放出魔法提起那块刚才还嫌多余的野餐布,指挥着它围亚瑟绕一圈形成了一个临时换衣间。“换衣间”下方及地,上方刚好露出亚瑟两只眼睛。

       梅林回身收起红色那件,再回头时发现亚瑟并没在换衣服。亚瑟站在野餐布里,两只蓝眼睛望着他,白上衣吊在高高举起的手里,像一面缴械投降的白旗。

       啊,梅林差点忘了自己当年处心积虑地把亚瑟惯成了生活残障。

 

       现在亚瑟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梅林并不是Merlin了,因为梅林显然已经将锁子甲的装卸原理忘了个一干二净:梅林瞪着他那身装备的表情像是在认真思考是否要用魔法把亚瑟缩小、从莫德雷德捅的那个洞中掏出来、再变回去。

       最终梅林放弃了从护肘下手,转而先拆起了护肩,并且错误地尝试从右边金属片衔接处摸索搭扣。他的动作并不娴熟,甚至有点笨手笨脚,摸来摸去,找不着。

       如果这是在平时,面对Merlin,那么亚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奉上几句讥讽,可这不是平时,他面前是梅林。

       “来,”亚瑟将梅林拉到前方面对面,他双手虚握住梅林的指尖,牵引着穿过自己腋下,停泊在后背肩胛骨的位置,“这里,”他带梅林感受那里的皮质与金属,“先解开。”

       解开皮带扣最高效的正确方法无疑是绕到后方,然而亚瑟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于是梅林靠得离亚瑟再近一点,踮起脚尖让视线收入背后的金属扣。他这个姿势几乎已经在环抱着亚瑟了,下巴已经确凿无疑地搭上了对方肩膀,推出一圈微小的双下巴。梅林的手指不听使唤,试了两次才把左边那个细金属条从扣洞里抽出来。右边的那个他解决得很麻利,两边扣子一松,金属护肩就像一整块失水的洋葱皮一样从右肩上松动、翘起来。

       在梅林任务完成缩回身前,亚瑟忽然蹭了蹭他的脸,用脸颊。梅林想往回缩,可两只手臂截断了他的退路:一只从左腰窝横到右肩膀,另一只扣住他后脑勺。

       他犹豫片刻,抬起手,松松扶住亚瑟后背。

       那块一直被魔法提在半空绕两人一周的野餐布忽然失去了支撑力,一软,瘫倒在草地上。

 

§

 

       短暂的拥抱之后,两人之间亲近了不少。梅林也不再一味牵着亚瑟的马走在他斜前方,等两人并肩而行,亚瑟又驱马骑到梅林前方半米处,回头对梅林挑眉笑,“比你快。”

       梅林瞧着对方洋洋得意的脸,轻夹马肚往前快赶几步。两人就这样你争我赶,每次梅林赶超的距离都不多,重伤初愈的亚瑟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赶上来,而亚瑟每次超了梅林之后总要回身换着花样送上几句嘲讽。就这样闹完了下半程路,来到木屋时已经是午后。

       亚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就是在这里,他听从盖乌斯的指导找到了那个后来医死了他父亲的老巫师。战场上那位老巫师的样貌他本来离得远没能看清,但现在一想……没有疑问是不可能的,可带着疑问转向梅林——梅林正在栓马,手指急躁地抠着缰绳上一个打得过紧的结,低着头不敢看他——亚瑟忽然决定那些疑问一点也不重要。

       他单手叉腰站成R形,一只脚掌愤愤拍着地面,嘴巴一抿露出一脸佯怒,“梅林啊梅林,你居然背着我买了房子。”话说完,亚瑟满意地看到对方的不安成功地被他捕捉重点的能力扫荡殆尽。

       梅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

       “啊什么啊,”亚瑟很响地哼了一声,“我可知道你拿着赢我的钱干嘛去了……”亚瑟见对方放松下来,就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你当初怎么想到要在这里买房?”

       梅林明白他的意思,“不是给我买的,盖乌斯一直想着年纪再大些就搬到山野里,这里清静,”梅林忽然想起一句他忘了很久的抱怨:“盖乌斯说他受不了总是有人大喊大叫着闯进房间……”

       “谁叫你总去酒馆——”亚瑟反咬一口,忽然间明白过来。

       梅林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这里恐怕要清扫一下才能住。”

 

§

 

       他们先从木屋外围环境下手,工程较大,动用的主要是梅林的魔法。亚瑟插不上手,就坐到木屋屋檐下的阴影里默默看梅林。

       梅林先从几百米外溪水处开辟了一条支流引到屋后,又拔去荒草,翻整泥土,在屋子周围圈出了牲口围栏和篱笆。挑选围栏和篱笆所用木料时,梅林眸中金光一闪,众多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树枝就纷纷从对面密林中出来,浮游半空,排成一队,模特选秀似的逐一来梅林面前一晃。梅林食指向左一摆,面前的树枝就去左边加入幸得青眼的准篱笆团,食指向右一勾,树枝就骄傲地去右边成为愿为他煮汤蹈火的柴火队。

       就这样,梅林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将周遭环境整得有模有样。基础设施安置完毕后,梅林站到木屋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举手对屋,口中念念有词。亚瑟等他念完,凑上去问:“你刚才念的什么?”

       “麻瓜驱逐咒。”

       “干什么用的?”

       “驱逐麻瓜。”

       “麻瓜是什么?”

       “不会魔法的人。”

       “那我出去以后会不会找不回来?”

       “不会……”

       “为什么?”

       “……你体内有一些我的魔法,治疗时留下的。”

       亚瑟有些惊讶,立刻学着梅林的样子朝地上一根草扬眉瞪眼。

       看到这一幕,梅林纵然是一千五百多岁高龄也止不住哈哈大笑,是那种梅林真正快乐时才有的笑容:稍微低一点头,像是怕自己那铺了满脸的笑容会闪到人家似的。

       亚瑟看得眼眶有些湿润,作出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我是不是还需要把手伸出来?”

梅林眼前反复播放着亚瑟瞪眼睛的特写画面,笑着连连摆手,“我给你输的只是一些保护魔法,增强体质而已。”

       亚瑟诸味陈杂,轻声一“哦”。

 

       等战场转移到室内,梅林只做了基本除尘,“我担心我现在收拾了东西,到时候你和Merlin会找不着。”这是他给亚瑟的理由,梅林说得平静,亚瑟听着难受,这理由像一块塞进嘴里的抹布,是他无力招架无话反驳的现实。

       他鼻翼发酸,连忙蹲下身,背对梅林就近拉开一扇柜门,将头埋进去乒乒乓乓翻找起来。

       “你在干什么?”梅林问他。

       “随便看看,”亚瑟吸吸鼻子,从柜子深处取出一只玻璃罐,罐里装着一种半透明的粘稠液体,看得他心烦。他用脚勾过近旁一只铁皮桶,伸手就要扔。

       “别,那是公山羊唾液,”梅林一扫之前的颓势,窜过来拉下他的手,迅速接管了玻璃罐,“这是一种魔法原材料,很有用的。”

       亚瑟一愣,转身又摸过一个罐子,这次梅林在他出声之前就眼疾手快救下了它,“蝙蝠脚趾,可以治增甲症。”

       亚瑟抬头,看到梅林蹙眉紧盯自己下一步行动的鲜活面孔。他心里好过了一些,再接再厉,伸手去摸下一只罐子,并提高音量,摆出一脸嫌弃:“这都是些什么……”

       梅林来不及放下刚抢救回来的公山羊唾液和蝙蝠脚趾就去解救第三个罐子,“这是蟾蜍肝。”梅林这么解释:“如果你得了散花痘,两品脱蟾蜍肝脏液就可以让你好起来……”

       亚瑟的表情很明显地写着他宁愿选择死亡,“那这个呢?”他拿起又一个扁盒子。

       “那是每个法师的必备品——”梅林碰上亚瑟的目光,有点好笑地说完:“羊脑。”

 

       拨开七八只罐子后,亚瑟翻出了几桶苹果酒,问梅林,梅林也不记得是否是他存在那里的,但很高兴终于有什么可以引开亚瑟收拾东西的热情,立刻提议他们该喝点东西休息一下。

       亚瑟取了其中一桶酒,倒了一点进杯里转两圈,看色泽,闻气味,送到唇边仰起杯子抿一点,咂咂嘴,再咂咂嘴,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把杯子满上,推到梅林面前,用他最权威的声音说:“没毒。”

       梅林伸手要拿,亚瑟却又翻手扣住杯口,“去,”他用下巴指指对面一盏弯了腰的烛台,“修好,点上,酒就给你喝。”他用了一副坏小孩的口气,惹得梅林翻着眼睛叹口气,乖乖去修灯。

       惊讶,急切,无奈,只要没时间难过,怎么都好。

       亚瑟看着梅林埋首忙,自己慢悠悠转着酒杯,忽然一笑,“我刚才突然想到,以后你还是要给我煮饭、换床单、洗衣服,但我用不着付你工钱了。”

       梅林手忙着,眸中一闪,将中午落选的那件红布衫盖到了他头上。

 

       一人一口喝光了第四杯后,亚瑟宣布晚上他要做些吃的。

       梅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们带来的食物。亚瑟摇摇头,他不想让梅林再吃一顿面包了。梅林为他煮了十二年的土豆,他却从没为梅林做过什么。虽说他们一起吃的烤猪、烤鹿、烤兔都是他捕获的,可那些都是由梅林处理加工。

       今天他想为梅林做些什么吃。

       梅林点点头,“你是不能老吃面包。”说着,目光在他伤口处停留几秒,站起身。

       “我来做。”亚瑟重复了一遍他的要求。

       梅林不以为然地一笑,站到橱柜前翻找了一番,听到身后久无动静,转身看到亚瑟的脸才意识到亚瑟是认真的。

       “好吧,”梅林抱起双臂皱起眉,似乎在很认真地思索,“好吧,你会做什么?”

       他被问住了,“我什么都可以……学。”

       梅林眨了一下眼,“学什么?”

       亚瑟想了一下,“那个汤,那天你做的那个汤。”

       “鸡肉卷心菜汤?”

       “就做那个,”亚瑟决定。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其中存在的问题,但他选择不将它指出来,而是表现出一副摩拳擦掌的傻样。

       “……陛下,我想咱们或许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亚瑟在脸皮上挂出一副“我怎么没看出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这里没有鸡肉。”

       他看着梅林脸上显露的无奈,眸内也禁不住透出一点笑,“啊……”仿佛他真的刚发现这个问题。

       “……也没有卷心菜。”

       亚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转头扫了一圈周围,似乎终于认识到了他们的境地。表演完,他如愿以偿地看到梅林浅浅笑了一下,可雀跃的心情在对方下一句话中重又跌入谷底:“Merlin会带些香料回来的,我给你们写一下做法,到时候你们就可以……”

       亚瑟压着火气,伸手抽出梅林手中的羽毛笔,“我改主意了,不吃那个,你教我个别的。”

  

9.

       

       亚瑟猎杀过许多动物,用弓箭。一箭过去,欢呼一声,弓箭一扔,他从没自己处理过猎物。

       今天他才明白,要让一个人的手保持干净,总有另一个人的手要脏的。就如同硬币的两面,总有一面要面朝阳光,让另一面遁身阴影,默默经受风吹雨打,才能换得另一面白璧无瑕。

       放出的鸡血染红了一片草地,幸而有梅林的魔法保驾护航才没溅到身上。亚瑟坚持自己动手,将水煮沸的部分他用了梅林的魔法,除此以外,取铁桶,舀溪水,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梅林也没坚持,两人都明白亚瑟需要学会这些。他去毛、去头、去爪,掏内脏,冲洗,再冲洗,用小刀在肉上划出条纹使香料入味,将带来的几只小土豆和采到的几片蘑菇切碎了和龙牙草与盐一起填进腹腔。

       期间梅林从屋里翻出一罐蜂蜜,他就在梅林的指导下用草叶扎了一把小刷子刷到了鸡皮上。可惜秋草太脆,于是亚瑟后来索性撸起袖子直接下手,等野鸡终于上架,他和梅林就在噼啪的火边盘腿坐下。

       见他满手蜂蜜,梅林用魔法够来了水壶。
    “不用,”亚瑟张开十指,嘬了一口拇指指尖,“嗯……”声调拖长以表意犹未尽,“不错,”他收起其余四指,侧身将沾满蜂蜜的小指递给梅林,示意他尝尝。

       梅林犹豫片刻,然后探头过来,含住了他的小指。       

      小指是避雷针,像有闪电通过身体,直击胯下某处。亚瑟没想过梅林会怎么“尝一尝,”大概也就是一嘬指尖,无论如何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整个口腔含到他的小指第二关节。上下门齿轻咬关节处不让他挣脱,口腔柔软湿润的内璧随着嘬动慢慢收缩,缩得他肠胃也在腹腔内绞成一团,血液自上而下冲去,头脑空空转不动。他能感到唾液与蜂蜜在越发紧致的密闭空间中混合。就在他濒临失控时,包裹着的力一下子懈下去,换成了几波渐弱的八级余震。接着,淹没他的洪水开始退去,指尖在舌尖无助地向外滑行,末了,发出清脆的一“啵。”

       看起来,梅林下一句话似乎想说“味道不错,”不过亚瑟没机会知道了。

       他从没这样吻过任何人。

       他的十指沾满了蜂蜜和唾液,他不想把这些黏糊糊的液体抹到梅林身上,只好将手举在头两侧,如一个缴械投降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没有手可以搂住梅林的背,捧住他的脸,扣住他脑后的头发将他拉近,他所有的情感只能借由一处通道表达。酝酿了一天或者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清醒地迎来了今夜第一次爆发。

       那些所有被他自大地归结为好运的事,那些莫名砸落的灯,崩塌的山石与熄灭的火把,数不清的死里逃生都源于另一种运气——他此生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梅林了,而之后的事,只与爱有关。

       这就是他想说,也无需说的——

       梅林忽然撤了身子,脸颊潮红神色尴尬地瞪着他举在半空的手指。

       “怎么了?”亚瑟舔舔嘴唇。

       梅林清了一下嗓子,“蜂蜜……你之前抹了生鸡肉。”

       亚瑟无言以对——这很重要吗?!

       “……但我猜这不重要,”梅林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跪起身,凑过来,吻了又吻。

 

§

 

       天空自西向东呈现出奇妙的三原色,蓝推着黄向西方跃进,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时光的焚尸炉。晚风吹起漆黑的骨灰时,亚瑟用牙齿撕掉了鸡架上最后一片肉。

       咀嚼,吞咽,他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双手交叉在脑后仰躺到草坪上。梅林将喝了一半的酒杯放到一旁,在他身边躺下。

       亚瑟突发奇想:“未来……什么样?”他用臂肘捅身侧的人,“跟我讲讲梅林,反正我也不可能去改变什么。”

       梅林讲了很多。

       比如世界并不只有阿尔比恩,他们生活的这片自以为辽阔的疆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那里的人们讲着不同的语言,跪拜不同的神明。他讲了宗教与朝圣,贸易与水城,达芬奇与达尔文,哥伦布与哥白尼,史高治与史努比,《哈姆雷特》与《哈利•波特》,希特勒与格林德沃,牛顿的苹果与乔布斯的苹果,1967年雪弗兰Impala与1967Mini MI7,然后他讲了泰姬陵与长城,黑死病与原子弹,含羞草与椰子树,棉花糖与冰激凌,珠穆朗玛峰与马里亚纳海沟,剑桥大学与青霉素,世界战争与全球变暖,物种灭绝与资源稀缺,经济危机与苏联解体——一切凌乱而毫无章法,他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他甚至讲了未来的人们发现的过去,他讲了恐龙与猛犸象,宇宙大爆炸与地球。

       亚瑟花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接受他们实际上生活在一个不断高速旋转的球体上,星星也并不是神或人归天之后的化身。

       他大多数时候都会着迷地听着,努力接受新的信息,有时他也会打断,比如当梅林提到同性恋婚姻法案时,亚瑟忍不住要插嘴:“所以未来的人们生活在一个更自由的世界?”

       “……相对现在来说,是。”

       之后的气氛有些微妙变化。在梅林讲述不列颠的历史,或者叫未来时,两人或有意或无意地调整了姿势。梅林坐在草地上,倚着身后一株树干,亚瑟枕在他伸直的长腿上,看梅林眼里的星光。

       “我们两个有点像,”梅林讲完爱德华八世之后,亚瑟忍不住开口,“我们都没怎么尽到国王的本分。”

       “你已经尽力了,”梅林告诉他,“而且你没什么选择。”

       “我也有点像亨利七世那个亚瑟王子,”亚瑟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胸怀壮志却英年早逝,不过我比他弟弟强,我喜欢爱德华四世,还有丘吉尔,不过他不算国王对吧?”

       “不算。”

       亚瑟之后又围绕国王们问了几个问题,兜了一圈之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个:“你还辅佐过哪个国王吗?”他问梅林,“除了我之外?”

       梅林手指顺着亚瑟的金发,遥望不远处噼啪的篝火,“在你之后,我就不再参与那些事了……我试了一些其它职业。”

       亚瑟局促地笑了一下,“见了那么任君主之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国王当得挺糟的?”

       “胡说八道,”梅林坚定地告诉他,“我在见到那么多国王之前就觉得你这个国王当得挺糟的——至少是在对待仆人方面。”

       亚瑟笑笑,伸手使劲揉了揉梅林的头发,梅林俯下身,又吻了吻他。 

       吻过之后,梅林要继续讲,可亚瑟不想听了,“咱们玩个游戏吧,”他提议。

       梅林问询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用一下衰老咒,就像——”亚瑟及时把“救我父亲那次”咽了回去,“就像你救格温那次一样?我想体验一下,提前看看自己老了之后的样子:”他斟酌了一下才补了一句,“你也可以知道我老了之后依然比大多数老头儿都英俊。”

       “如果不出意外,我回去以后会有你和Merlin一生的记忆,”梅林平静地说,“我能看到。”

       亚瑟努力压下席卷而来的心疼和怒火,“我想给你一个真实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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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错了……最近事情比较多……这篇文一直拖拖拖……
本文的“上”中梅子一直在“装,”装成小梅,装作若无其事,而“下”中阿瑟一直在“装,”装傻装蠢装糊涂,就是想想尽一切办法让梅子在仅有的一天开心一点,虽然原剧阿瑟情商一直不算高,不过所有的高峰都是给梅子的,再加上知道关于1500的真相,所以应该也许并没有那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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